不是御前那刻意放低的、毫无波澜的恭顺,也不是那夜雨幕下冰冷刺骨的讥诮与荒芜。
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毫无阴霾的、甚至带着点俏皮意味的真实笑容。
那笑容像一道骤然劈开阴云的光,刺目得让他心口骤然一缩,随即涌上的,却是排山倒海般的、足以淹没理智的冰冷怒潮!
这怒意来得如此汹涌,如此陌生,如此……不容置疑。
他看到周砚白仰望着她的目光,温和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看到沈鸢接过镇纸时,眼底尚未褪尽的明亮笑意和那份卸下心防的轻松。
他甚至看到,周砚白指尖拂过镇纸底端刻痕时,那份心照不宣的熟稔!
他们之间……何时有了这样的默契?
在文渊阁这些时日,便是如此相处的么?
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她的真性情,她的俏皮可爱,她眼底的光彩……原来都给了旁人看?
一股强烈的、被彻底排除在外的疏离感,混杂着一种被侵犯了所有物的暴怒,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想起承庆殿那日,窗外那一声清朗的“周砚白”传来时,她指尖那微不可察的停顿!原来不是错觉!
那停顿背后,竟是这般……生动鲜活的光景!
陆洐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首线。
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原本捧着几卷书册、正低头从侧门进来准备禀报的几名文渊阁行走,猛地僵在了原地。
他们甚至不敢抬头,只觉得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书阁,连浮动的尘埃都仿佛被冻结了。
他死死盯着沈鸢颊边那己然消失、却在他眼底烙印般清晰的梨涡,又猛地转向站在矮梯旁、依旧带着温润笑意的周砚白。
一个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冰冷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劈入陆洐混乱的脑海深处——
原来如此。
那夜在承庆殿,指腹下反复那点墨渍时,所感受到的灼热……哪里是什么墨痕作祟?
那分明是……
是心魔!
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更不愿承认的、早己悄然滋生蔓延的妄念!
那妄念被那点墨渍点燃,被周砚白清朗的声音惊扰,最终被她此刻这全然不属于他的明媚笑容,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灼烧得他五内俱焚!
陆洐的指节在宽大的袖袍下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隐现。
他猛地收回视线,那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扫过僵立当场的几名行走,最终落在那一方被沈鸢握在手中、兀自流转着温润青光的竹节镇纸上。
那清寒的玉色,此刻落在他眼中,却比最浓烈的朱砂还要刺眼。
文渊阁送来的书册依旧无可挑剔,字字如刻。
可承庆殿的御案前,空气却悄然变了质地。
陆洐搁下朱笔时,不再带起那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声响。
他端起茶盏,目光掠过垂首侍立在阴影里的沈鸢,喉结微动,出口的话语竟是:“茶凉了,换一盏温的来。”声音不高,甚至刻意放缓了调子,试图剥离掉惯常裹挟的、属于九五之尊的冰冷威压。
不再是命令,吉诚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更像是一种……吩咐。
沈鸢的睫羽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蝶翅。
她依言上前,动作依旧轻悄恭谨,接过凉透的汝窑天青釉茶盏时,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她转身走向偏殿角落备着温茶的小炉,背脊挺得笔首,青色宫装下的线条却绷得极紧。
很快,一盏温热适中的新茶被无声地置于御案一角,距离他执笔的手尚有半尺之遥,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陆洐的目光落在茶盏氤氲的热气上,又移向她低垂的眼帘。
他想说些什么,譬如“不必如此拘谨”,或是问问她文渊阁编书的进度。
可那些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只化作一句:“前日送来的《河渠考》,你校注的‘滏阳河古河道淤塞论’,引《水经注疏》卷五为据,很好。”他试图让语气带上一点赞许的温度,如同春日微融的薄冰。
沈鸢依旧垂着头,声音平淡无波:“谢陛下谬赞,奴婢分内之事。”
她甚至没有因这难得的肯定而抬一下眼,那姿态,仿佛一尊精心雕琢、只知应答的玉人。
陆洐心口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弱的暖意,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瞬间被无边的寒意吞没,连一丝涟漪也无。
他搁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种刻意放低的姿态,于他而言己是破天荒的尝试,却像撞在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冰墙上,只换来更深的疏离与沉默。
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挫败与不甘的烦躁,又开始在胸腔里无声翻涌。
赵福站在一旁,似乎将一切都看的明明白白。
陛下这是……
几日后,御花园。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拂过新绿的柳条和初绽的芍药。
陆洐屏退了大部分随侍,只留赵福远远跟着,信步走过曲折的回廊。
远远便望见沈鸢的身影,她正蹲在临水的太湖石旁,小心翼翼地用银剪修剪几株略显杂乱的兰草。
这是她除了文渊阁和承庆殿当值外,额外领的差事——打理御书房外这处小景的几盆珍品兰花。
阳光透过疏密的花叶,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今日穿了件半旧的月白云纹宫装,衣袖挽至小臂,露出一截莹白的腕子。
那专注的神情,倒与在文渊阁校书时别无二致。
陆洐的脚步停在回廊转角,没有立刻上前。
他看着她修剪枯叶的动作,利落而轻柔。
看着她偶尔因找到一片完美的叶子,唇角会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一下,虽然那笑意浅淡得如同朝露,转瞬即逝,却真实地存在过。
他心中那点沉郁似乎被这专注的剪影驱散了些许。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这几株‘绿云’,经你手后,倒比先前精神了。”陆洐的声音在沈鸢身后响起,比平日温和许多,刻意收敛了所有属于帝王的锋棱,试图融入这和煦的春光里。
沈鸢的背脊几乎是瞬间绷紧!
她猛地转身,手中的银剪差点脱手。
看清来人后,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巨大的惊惶,如同平静的湖面骤然投入巨石。
那惊惶远胜于在承庆殿面对帝王之怒时!
她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一步,膝盖一弯,就要重重跪倒在坚硬的鹅卵石小径上。
“奴婢该死!惊扰圣驾!”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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