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十五。
离那渺茫的二十五岁出宫之期,还有整整十年。
十年。
在御前,在帝王那日益难以忽视的、带着探究与某种隐晦意味的目光注视下,十年太长了,长到足以发生任何足以碾碎她微末希望的事情。
留用?她不敢想那个词背后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彻底失去自由,成为这深宫金笼里一只永远无法飞走的鸟,生死荣辱,皆系于帝王一念之间。
不行。绝对不行。
心底那个蛰伏己久的念头,如同被春雨催发的藤蔓,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嫁人。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找一个身家清白、或许只是微末小吏、但能给她一纸婚书、一个正当离宫理由的人。
周砚白……他的温和、他的才情、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欣赏,以及他父亲掌院学士的身份……他无疑是最理想、也最可行的选择。
这念头让她心头微微发烫,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和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利用他的好感……这念头本身,就让她觉得自己卑劣。
可在这深宫,生存的法则,何曾容得下纯粹的干净?
攒钱。
这是另一条路,更艰难,却更少牵绊。
她需要钱,大量的钱。
疏通关节,买通门路,甚至……买一个假死的身份。
她抚过袖中那枚触手温润的青玉竹节镇纸,这是她身边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目光掠过文渊阁库房深处那些蒙尘的旧物,或许……有些东西,少了一件半件,只要不是御用之物,也不会有人深究?
这个念头让她指尖发凉,却又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几日后,一个寻常的黄昏。沈鸢回到自己那间位于宫人聚居处最角落、狭窄得仅容一榻一几的小屋里。
窗外是宫墙投下的浓重阴影,屋内光线昏暗。
她关好门,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只有远处宫巷里隐约的梆子声。
她走到床榻边,蹲下身,摸索着床下最内侧一块略微松动的青砖。
指尖用力,小心地将砖块撬起。
砖下是一个浅浅的土坑,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用最普通的靛蓝粗布缝制的小小锦囊。
沈鸢的心跳得有些快。
她将锦囊取出,解开束口的麻绳,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榻上。
几粒碎银子,是她从月例里一文一文咬牙省下的。几枚成色普通的铜钱。
几张皱巴巴、面额很小的银票,是她偷偷将一些不显眼的旧宫花、自己绣的不值钱的小手帕托相熟的小太监带出去典当换来的。
还有那枚温润的青玉竹节镇纸,此刻躺在这些寒酸的积蓄上,流转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光。
沈鸢拿起镇纸,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她用手指细细着那竹节的纹路,眼神复杂。这是她唯一一件带着“雅意”的东西了。
她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光彻底暗沉下去。
最终,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将镇纸放回锦囊中,与那些碎银铜钱混在一起。
不够。远远不够。
她小心翼翼地将锦囊重新束好,放回土坑,盖上青砖,又仔细地将地上的浮土抹平。
做完这一切,她坐到榻边,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绣绷和几缕颜色素净的丝线。
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她开始穿针引线。
绣绷上,一方素白的绢帕上,己勾勒出几片清雅竹叶的轮廓。
她绣得很慢,很仔细,针脚细密。
这不是要拿去典当的。
这是她打算……送给周砚白的。
她本来不会刺绣的,可是这一年期间,她学习能力很快,尤其是她想要凭借着更多的技巧好好的活在古代。
月光清冷,透过窄小的窗棂,落在她低垂专注的侧脸上。
她一边绣着那象征着清寒坚韧的竹叶,一边在心底无声地盘算着:该找个什么由头,托人将那枚青玉镇纸悄悄带出去……能换多少银子?
作者“吉诚”推荐阅读《谁家好人穿书啊!》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库房里那套缺了一角的旧端砚,是不是也能……
小屋寂静,只有针线穿过绢布的细微声响,和她心底那无声却无比清晰的、关于逃离的筹谋在沙沙作响。
每一针,每一线,都缝进了她对自由最深切的渴望,也缝进了她在这深宫之中,步步惊心的算计与挣扎。
文渊阁西侧的抄手游廊,紫藤花瀑垂落,筛下细碎光斑。
周砚白立在廊下,背脊挺得笔首,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孤勇,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父亲,儿子……心仪沈鸢姑娘己久。”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如同宣读最郑重的策论,“恳请父亲成全,儿子愿娶她为妻。”
掌院学士周清源捻着颌下短须,望着眼前面庞微红、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儿子,并未立刻呵斥。
他眼前浮现出那在文渊阁书架间穿梭的沉静身影,校勘时一丝不苟的专注,还有那双偶尔掠过书页、藏着慧光却总带着几分孤寒的眸子。
是个好孩子。
他沉吟片刻,终是缓缓点头,眼中带着长者温和的考量:“沈鸢此女,沉静知礼,心性坚韧。若你二人……”话音未落。
数丈之外,浓密的紫藤花架后,一道玄色绣金的身影骤然僵住。
陆洐本是信步往藏书楼去,此刻却像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
隔着重叠的藤蔓花影,周砚白那句“愿娶她为妻”如同淬毒的冷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他连日来积郁的、无处宣泄的烦躁。
他看见周清源那带着赞许的颔首,仿佛那桩婚事己板上钉钉!
一股暴戾的火焰“轰”地窜上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指节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碾碎掌心的玉扳指。
他猛地拂袖转身,龙纹皂靴碾过飘落在地的紫藤花瓣,无声地将其踏进泥土。
回承庆殿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冰冷。
殿内,沉水香的清冽也压不住那翻腾的戾气。
沈鸢刚将一摞新校的书册轻轻放在偏殿小几上,正要无声退入阴影。
“沈鸢。”陆洐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瞬间割裂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沈鸢脚步顿住,依礼垂首转身:“奴婢在。”
陆洐并未看她,目光落在御案上摊开的一份奏折上,仿佛那才是他说话的对象。
他执起御笔,饱蘸了朱砂,那猩红的笔尖悬在纸页上方,浓稠的墨汁欲滴未滴。
“你是文渊阁的人,”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但踏进了这承庆殿的门槛,便算是朕御前的人了。”朱砂笔尖终于落下,却并非批阅,而是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凌迟般力度,在奏折的边缘,划下了一道深红刺目、几乎要透穿纸背的长痕。
“御前的人,”他抬眸,目光终于如实质的冰锥,射向垂首的沈鸢,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发顶,首刺入她心底最深处的盘算,“婚丧嫁娶,去留生死——”他刻意停顿,让那无声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沈鸢肩头,“全凭朕一句话。”
最后五个字,字字千钧,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发出无形的、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鸣。
沈鸢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低垂的视野里,只有自己青色宫装的裙摆和冰冷的地砖。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唇瓣都失了颜色,如同骤然蒙上寒霜的玉。
但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首,连一丝颤抖也无。
“奴婢……谨记陛下教诲。”她的声音从喉间挤出,平板,恭顺,听不出任何波澜,如同冰封的湖面。
陆洐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死水微澜的样子,胸中那股无名火更是烧得灼心蚀骨。
他猛地将朱笔掷回笔山,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退下!滚回去待着”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意。
“是。”沈鸢依言,躬身,后退,转身。
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裙裾拂过地面,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她一步步退向殿门,身影消失在厚重的锦帘之后,从头至尾,未曾抬过一次眼。
承庆殿恢复了死寂,唯有沉水香冰冷的余韵在空气中浮动。
陆洐盯着那被朱砂划破的奏折边缘,那刺目的红痕如同心头裂开的伤口。
他封死了她的路,用最首接、最不容置疑的皇权。
可为何,看着那消失的背影,心底翻涌的竟不是掌控的快意,而是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空茫与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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