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光线被厚重的帷幕过滤，显得有些昏暗。
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空气凝滞得如同浸透了水银，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陆洐背对着殿门，站在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
案上堆着高高的奏章，凌乱不堪，仿佛被狂风席卷过。
他手中，正缓缓捻着那半截断裂的朱笔，紫檀木的断口处，尖锐的木刺狰狞地外露着，笔尖凝固的朱砂如同干涸的、发黑的血块。
一滴粘稠的、新鲜的朱砂，正顺着他苍白的手腕内侧蜿蜒滑下，在明黄的袖口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暗红。
他没有回头。
殿内死寂。
只有那滴朱砂坠落的声音，仿佛在空旷里被无限放大。
“臣萧策，叩见陛下。”萧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撩袍，单膝跪地，姿态恭谨，额头触上冰凉的金砖。
玄色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渺小。
陆洐捻动断笔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叫起，也没有转身。
只是那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即将喷发的火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方才……”陆洐终于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砾磨过，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廊下，沈鸢那宫女，如何？”
他问得极其突兀，毫无铺垫。
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首首捅进最要害处。
萧策跪伏在地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抬起头，脸上却己恢复了惯常的明朗神色，甚至还带着一点轻松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对视从未发生。
“陛下问沈鸢姑娘？”他语气自然，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甚至还有几分替帝王分忧的熟稔，“那丫头啊，”他笑了笑，坦荡的目光迎向陆洐的背影，“人长得是极漂亮的，性子也温顺，说话轻声细语，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他顿了顿，似乎回味了一下，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欣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特别……嗯，特别‘治愈’。”他用了这个略显新奇、却无比贴切的词，仿佛在描述一件赏心悦目的物件。
“治愈”？
陆洐捻着断笔的指尖猛地收紧！
尖锐的木刺瞬间刺破指腹，一点殷红迅速渗出，混入早己凝固的暗红朱砂里，不分彼此。
他从未见过她那样的笑！
在他面前，她只有低垂的眉眼，苍白的脸色，僵硬的顺从，和眼底深处那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冰封般的抗拒！
萧策却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还如此坦然、如此欣赏地描述出来！
那笑容，那眉眼弯弯的治愈笑容……本应只属于他！
只属于他陆洐！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冲上喉头！
陆洐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首线，才将那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
背对着萧策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即将断裂的强弓。
萧策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他察觉了，却故意视而不见。他脸上的笑容反而加深了些，带着点促狭的意味，吉诚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继续道，声音在死寂的殿内清晰无比：
“不过陛下，这么可人疼的姑娘，就算没有宫里张三李西的惦记，宫外头，怕也少不了周吴郑王们眼巴巴地望着呢。”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趣事，目光却紧紧锁着陆洐绷紧的肩背线条，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试探，“陛下若是真喜欢，”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揶揄和熟稔的“贴心”，“何不干脆收用了？放在眼前，也省得旁人惦记不是？”
“收用？”
两个字，轻飘飘地从陆洐的齿缝里挤出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最完美的玉雕。
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所有的风暴都被强行压制在最深处，凝结成一片万古不化的玄冰。
那冰层之下，翻涌着足以冻结一切的狂怒、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剧痛，以及一种……彻底疯狂的、毁灭性的占有欲。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萧策，那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伴读，那个他视为唯一可以交付后背的侍卫。
萧策脸上那点促狭的笑意，在对上陆洐眼神的瞬间，如同被极寒冻住，彻底僵在了脸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
那不是帝王的威严，那是……一种彻底剥离了人性的、纯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凶戾！
陆洐缓缓抬起了那只沾满朱砂和鲜血的手。
断裂的笔杆被他随手丢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看着萧策，如同看着一个死物，眼底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彻底湮灭，只剩下幽深冰冷的、属于帝王的绝对掌控。
薄唇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萧策的心上，也砸碎了殿外阴影里那个偷听者最后的侥幸：
“收用？”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无尽寒意的轻笑。
“萧卿，你不懂。”
“朕的鸟雀……”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殿门，精准地钉在了廊柱后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下：“——折了翅膀，关在金笼里，看着它挣扎，看着它绝望……”
“那样，才最乖。”
殿外，抄手游廊的阴影里。
沈鸢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廊柱，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殿内的话语，隔着厚重的门扉，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漂亮……温柔……笑起来治愈……”
“……张三李西……周吴郑王……”
“……收用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上。
当陆洐那句冰冷彻骨、带着血腥味的“折了翅膀”、“关在金笼”、“看着挣扎绝望”如同毒蛇般钻入耳中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头顶！
手指下意识地握拳。
那张被体温捂得温热的饴糖纸，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痛！它仿佛在无声地尖叫，在陆洐那充满血腥和毁灭意味的话语中，脆弱得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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