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拆开牛皮纸信封的动作很轻，指腹先蹭过封皮上“逆光之城”西个字的墨迹，还带着未完全干透的潮意，指尖微微发涩，像是触碰到了旧时光里那层未曾风干的记忆。
他记得前世这个时候，自己正蹲在影视基地的道具仓库里，帮副导演整理被雨水泡皱的旧剧本——那部叫《逆光》的网剧剧本，在送审前夜被合作方以“题材过时”为由撤下，后来连电子版都没留下，只在他硬盘里存了半份残稿。
空气中漂浮着霉味和铁锈交织的气息，灯光昏黄得像黄昏，那种沉闷的氛围至今仍会在某些夜晚悄然爬上心头。
纸页翻到第三章时，他的指尖突然顿住。
“命运不是选择，而是坚持。”
这句台词的字迹在台灯下泛着冷白，和他前世熬夜写稿时，钢笔漏墨在纸角晕开的小团墨迹一模一样。
墨香微弱却熟悉，仿佛穿越时空扑面而来。
顾言喉结动了动，把剧本往台灯下再挪半寸，果然在页脚看到了指甲盖大小的蓝色渍——那是2013年冬天，他蹲在租来的阁楼里写戏，保温杯倒了，茶水渗进未干的墨里留下的印记。
那股淡淡的红茶味似乎又从记忆深处飘了出来，混杂着楼下邻居家炒菜的油烟气。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剧本纸页哗哗作响，像是有人在屋外轻轻翻动时间的书页。
顾言按住被吹开的章节，目光扫过人物小传里“林小满”的名字——前世那个总在剧组给群演递热姜茶的场务阿姨，她女儿就叫林小满，当年他把阿姨讲的故事写进剧本时，特意用了这个名字。
姜茶的温度、阿姨粗糙手掌的触感、还有那碗热气腾腾的甜香，此刻都随着这个名字浮现出来。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显示是唐磊的来电。
顾言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接起来时声音还算平稳：“唐总？”
“小顾啊，”唐磊的声音里带着点神秘的笑，“我这儿有个新剧本，你绝对得看看。刚有个编剧投过来的，说是什么打磨五年的心血。”他压低声音，“我翻了两页，跟你去年提过的那个《逆光》框架特别像，你明天来我办公室？”
顾言垂眸看向茶几上摊开的两摞剧本——匿名寄来的《逆光之城》和他从旧硬盘里导出来的《逆光》残稿。
当他把两本剧本并排摊开时，连章节间的空行都对得严丝合缝，第三章第六场戏里，主角在暴雨中摔碎相机的细节，连“镜头从泥水里仰拍，雨珠砸在取景框上”的分镜备注都一模一样。
视觉、听觉、触觉甚至嗅觉都在这一刻重叠：他仿佛听见玻璃炸裂的脆响，感受到雨滴砸在脸上的冰凉，闻到潮湿泥土中混杂着塑料与金属的味道。
“果然。”他喃喃出声，指尖划过《逆光之城》最后一页的投稿人信息——“林晓雯”。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上周在行业群里见过，是个总在晒“通宵改稿”朋友圈的编剧助理。
赵主编的剧本研讨会设在金茂酒店顶层的会议室。
顾言推开门时，林晓雯正站在投影屏前，发梢还沾着未干的发胶，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光泽。
她的声音清亮却略带紧张：“这部《逆光之城》是我从大学就开始构思的，为了收集素材，我在影视城蹲了整整三年......”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
顾言抬头，发现她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他刚才翻页时，不小心露出了半张《逆光》残稿的扫描件。
“林小姐对‘蹲点’很有心得啊。”顾言把笔记本合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封皮，“我有个假设——如果有个剧本，和十年前某个未发表的作品，连分镜备注里的错别字都一样，算不算侵权？”
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连空调的嗡鸣声也变得刺耳。
赵主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关键看时间线。如果投稿方有完整的创作过程记录，比如手稿、聊天记录、版权登记......”
林晓雯的手指绞着裙角，指节泛白：“这、这只是巧合！现在剧本撞梗很常见的......”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被窗外的风声盖过。
散会后，顾言在消防通道里给老周打电话。
老周是版权登记中心的退休员工，前世顾言帮他搬过家，他总说“小顾这孩子，写戏比搬道具还认真”。
“小顾啊，你要查的那个《逆光》？”老周的声音带着点咳嗽，“我电脑里还存着扫描件呢，当年你送审那天的时间戳我都留着。要发你邮箱不？”
顾言摸着兜里的银杏叶书签，突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自己正蹲在便利店吃泡面，看着网上“某十八线编剧抄袭”的热搜——那个被骂的编剧，就是他。
而现在，他点开微博，输入一行字：“有些故事，不该被偷走。”
评论区的消息提示音几乎要炸掉。
第一条留言是“追剧老粉阿杰”：“这说的是《逆光》吧？我当年在贴吧追过连载！”第二条是“场记小陈”：“顾哥，我记得你2013年写的那个本子，雨戏分镜备注里有个‘淋’字写成‘林’的错别字！”
手机在掌心震动，顾言点开微信，是唐磊发来的消息：“林晓雯下午联系我，说想单独聊聊剧本合作的事。你要不要......”
他盯着屏幕上“林晓雯”三个字，窗外的暮色正漫进房间，把银杏叶书签的影子拉得老长。
前世那个冬夜，他蹲在道具仓库里收拾被撕碎的《逆光》残稿时，也见过这样的影子——只不过那时，影子里只有他自己。
现在他摸出手机，翻出林晓雯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三小时前：“为了梦想，总要多走些夜路。”配图是杯冷掉的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金茂酒店”的logo往下淌，像是某种无声的眼泪。
顾言把手机扣在桌上，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两本剧本上。
《逆光之城》的封皮被风掀开，露出内页夹着的半张便签，字迹和信封上的钢笔字如出一辙：“下周三晚八点，滨江公园长椅见。”
他伸手把便签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她不止剽窃了你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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