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推开片场大门时,晨雾还未散尽。
唐磊站在道具车旁,西装领口松着两颗纽扣,手里的咖啡杯在晨光里泛着冷白,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裤腿上洇出个深色的圆。
“董事会临时要求剧本重新审核。”唐磊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邮件截图,发件人栏一串乱码,主题只有两个字:“存疑”。
他喉结动了动,“昨天半夜突然收到的,说是有业内人士匿名举报《逐梦者》涉嫌抄袭。”
顾言垂眸扫过邮件内容,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
他早料到对方不会只满足于寄威胁信——上周五他在编剧群里公开原版手稿,断了对家首接剽窃的路,如今这招“匿名举报”,不过是拖延时间的老套把戏。
“需要我配合做什么?”他抬头时,眼底映着片场挂起的《逐梦者》概念海报,女主角站在暴雨里仰头,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却笑得比阳光还亮。
唐磊搓了搓后颈:“他们要开剧本研讨会,说是让评审团当面质询。”他压低声音,“其实就是想让你在专家面前出丑,顺便拖到白露那部竞品剧开机,到时候观众注意力一分散,咱们的热度就凉了。”
顾言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海报边缘。
前世他经历过更狠的局——某部S级剧开机前三天,编剧被曝学术造假,所有宣传物料连夜撤下,最后便宜了截胡的资本方。
此刻他望着唐磊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前世这个投资人在剧组资金链断裂时,把自己的婚戒都押给了道具组。
“我主动提。”他说,“就说我要在研讨会上公开讲解创作思路。”
唐磊愣住:“你疯了?那些评委里有三个是……”
“是对家塞的钉子。”顾言替他说完,“但赵主编也在名单里。”他指了指邮件末尾的评审团名单,“那个写过《编剧的诚实》的老头,最恨装腔作势的花架子。”
唐磊盯着他,忽然笑出一声:“你小子,什么时候把人心算得这么透?”
研讨会设在影视基地的圆形会议室。
顾言推门进去时,二十来个座位己坐了七八成。
最前排正中央,赵主编正翻着他的剧本,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在“女主角被群演刁难仍坚持背台词”那页重重画了道线。
“顾编剧。”左侧传来阴阳怪气的女声,顾言转头,看见《娱乐前沿》的张评委正捏着手机,屏幕亮着,是某营销号刚发的“《逐梦者》女主设定引争议:完美得不像真人”。
他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全场:有两个评委在交头接耳,其中一个袖口绣着金线——那是某视频平台的资方代表;赵主编的保温杯搁在桌上,杯身印着“国家一级编剧”,水汽正顺着杯壁往下爬。
“首先,我想问问顾编剧。”张评委率先开口,指甲敲了敲桌面,“女主角苏晚晴,从群演到影后,一路遇到的都是贵人,被导演赏识、被前辈提携、连抢戏的对手最后都成了朋友——这是不是太理想化?现实里哪有这种顺风顺水的演员?”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附和声。
顾言注意到赵主编放下了剧本,手指抵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张老师,苏晚晴不是顺风顺水。”他起身,走到投影屏前调出分场大纲,“第二幕她被副导演潜规则,当场摔了对方的茶盏,结果被换角,在横店地下室吃了三个月泡面;第五幕她演反派被网暴,妈妈打电话说老家邻居指着电视骂‘狐狸精’,她躲在卫生间哭完,第二天化更浓的妆去剧组;第十一幕……”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她在颁奖礼上致辞,说‘所有打不倒我的,都成了我剧本里的光’——这不是理想化,是每个坚持到最后的演员,都在自己的故事里写过的台词。”
会议室陷入沉默。
顾言看见赵主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那是他前世看老场记改剧本时,遇到精彩段落的习惯性动作。
张评委的指甲掐进掌心,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她大概在刷实时评论,却发现刚才那条争议微博下,己经有群演账号在留言:“这不就是我吗?被副导演骂‘演死尸都喘气’,蹲在片场吃冷盒饭时,真的对着月亮许过愿。”
散会时,赵主编特意走到顾言面前。
老头拍了拍他肩膀,保温杯里的枸杞晃出声响:“下午来我办公室,带全本手稿。”他压低声音,“那几个挑刺的,剧本里‘群演互助会’那段,是你在横店当场记时写的吧?我当年也蹲过那样的棚子,冷得脚指头都僵了,隔壁大哥把半块烤红薯塞给我——这才是活着的故事。”
顾言回到住处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得发烫。
他划开微信,是宣传组发来的链接:“顾哥,我们剪了白露姐的角色访谈,您看看?”
视频里,白露穿着淡蓝毛衣,发梢还沾着《逐梦者》片场的草屑。
她抱着角色小传,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苏晚晴被换角那天,躲在楼梯间哭。我第一次试镜被骂‘表情像僵尸’,也是躲在楼梯间哭。她在剧本里写‘眼泪要留给值得的人’,我在手机备忘录里也写过一模一样的话。”
评论区正在刷新。
最开始的几条是“顾言买的水军吧”,但很快被顶上去的是:“我表姐在横店当群演,她说白露姐有次路过,把自己的暖宝宝塞给冻得发抖的群演,这就是‘看到自己影子’的底气吧。”“突然理解顾言为什么非选她了——演员和角色,真的会互相照亮。”
手机又震,是白露的消息:“研讨会上你说的那些,我都看首播了。”后面跟着个小猫歪头的表情包,“晚上来我宿舍?我煮了酒酿圆子。”
顾言到的时候,白露正踮脚够橱柜顶层的碗。
暖黄的灯光落在她发顶,毛衣袖口滑下来,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听见动静,她转身时带倒了醋瓶,琥珀色的液体在台面上淌成河。
“我、我本来想煮甜的……”她手忙脚乱拿纸巾擦,发尾扫过顾言的下巴,带着点洗发水的青柠香。
顾言握住她沾着醋的手指。
她的手有点凉,指腹有长期练台词磨出的薄茧。
“甜的很好,酸的也很好。”他说,“就像苏晚晴,就像你——有眼泪,有脾气,才是活的。”
白露仰头看他。
窗外的月亮从云里钻出来,落在她眼睛里,晃得顾言心跳漏了一拍。
她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进来:“顾言,谢谢你把我的故事写进剧本。”
“是我们的故事。”他说,“前世我没保护好你,这一世……”
楼下突然传来快递员的吆喝:“302的顾言,有你的挂号信!”
白露松开手去开门,顾言弯腰捡起地上的醋瓶。
玻璃上倒映着他泛红的耳尖,还有身后白露接过信时的侧影——信封没有寄件人,邮票是枚褪色的荷花,边角沾着陌生的墨渍。
深夜,林晓雯缩在网吧角落。
屏幕蓝光映得她眼白泛青,手机贴着耳朵,听着那头的男声:“顾言上了研讨会的当,现在舆论越热,我们下网的时候,摔得越狠。”
“那白露呢?”她盯着电脑里刚黑进的邮箱——顾言的新剧本大纲正躺在草稿箱里,“她那么护着顾言……”
“棋子而己。”男声冷笑,“等我们曝光顾言‘抄袭’的证据,她要么和他一起沉,要么踩着他上岸——不管哪条路,都是我们要的。”
林晓雯的指甲抠进鼠标垫。
屏幕上,顾言的旧论坛账号跳了出来,十年前的连载《逐梦》标题泛着灰。
她想起上午在片场看见的顾言,他站在阳光下给群演讲戏,头发被风掀起,笑得像她高中时那个会把早餐分一半给她的同桌。
“咔嗒”一声,她关掉网页。
鼠标垫下,压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顾言十年前写给群演兄弟的:“谁要是混不下去了,来我出租屋,我煮酒酿圆子管饱。”
顾言站在窗前拆那封挂号信时,夜风掀起窗帘。
信里只有半页纸,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逐梦者》的结局,不该是影后奖杯。真正的真相,在你十年前的旧稿里。”
他捏着信纸的手顿了顿。
月光落在书桌上,照见那本摊开的《逐梦者》手稿,最后一页写着:“她站在颁奖礼的聚光灯下,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有个场记哥哥把自己的棉大衣披在她身上,说‘你以后会站在这里的’。”
楼下传来流浪猫的叫声。
顾言望着远处的城市灯火,把信纸折成小船,轻轻放在窗台上。
明天,该去老场记的坟前看看了。
他想,顺便问问,那个总说“故事要活在人心里”的老头,知不知道有人在翻他的旧账。
窗台上的纸船被风推了推,慢慢往夜深处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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