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横店，空气闷热得像蒸笼，连蝉鸣都困得打了蔫，断断续续地响着，仿佛也熬不住这漫长的夜。
顾言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指尖残留着键盘敲击后微微的麻意。
鼠标悬在“上传”键上停顿两秒——指节因为长时间敲打泛着青白，指甲盖里还沾着上午调灯光时蹭的黑灰，像是某种无声的勋章。
渲染完成的提示音在寂静里格外清脆，像一滴水落在空瓷碗中。
他深吸一口气，点击确认，看着进度条从0%开始缓慢爬升，如同穿越记忆的隧道。
电脑散热口的嗡鸣声低沉而持续，像是某种老旧的摇篮曲。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润喉糖，含进嘴里时尝到一丝苦，那味道像极了前世蹲在ICU外啃的那包薄荷糖，凉意里裹着心酸。
“叮——”
上传完成的提示跳出来时，他的手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像某种暗号，又像一声释然的叹息。
最后检查一遍视频结尾：字幕滚动到最末，那句“有些光，不是为了被看见，而是为了照亮彼此”在黑幕上停留三秒，像颗落在心尖上的星子，在他心头轻轻颤动。
他没署名。
就像前世总把场记本里记满白露的戏路笔记，却在她翻到前偷偷塞进道具箱；像昨天趁她补妆时，把护膝和字条叠得方方正正塞进她椅垫下——有些事，得让光自己长脚，悄悄走到人心里去。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蓝白色的冷光映在他疲惫的眼底。
顾言凑近看，是刚开通的新账号弹出的第一条评论：“看哭了，原来演员在镜头外要咬着牙笑这么多次。”
他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着屏幕边框，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金属壳磕出轻微的“啪”。
窗外的月亮己经爬到屋檐角，像颗被擦得发亮的珍珠，和前世白露病床上那盏小夜灯的光叠在一起。
那时她攥着他的手腕，说“好可惜，还没演过为自己而活的角色”，现在他把这句话剪成了视频里她候场时的侧影——她咬着唇反复练习台词，发梢沾着NG三次的汗，眼睛却亮得像团火，睫毛湿漉漉的，像是随时会掉下一滴泪。
“该睡了。”他对着屏幕里自己发青的眼圈笑了笑，合上电脑时听见楼下传来早市的吆喝声，带着清晨特有的烟火气。
横店的凌晨总是醒得很早，就像有些故事，该醒了。
“姐！姐快醒醒！”
白露被推得晃了晃，睫毛在眼下投出乱乱的影子。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她眯起眼——热搜榜第一的词条红得扎眼：#她在镜头之外#。
“谁...谁买的热搜？”她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哑，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戳开链接。
视频加载的两秒里，她突然想起昨天收工后顾言抱着电脑的样子。
他衬衫后背还沾着威亚棚的灰，却笑得像个偷藏糖的小孩：“明天有个礼物，你记得看手机。”
画面亮起时，她倒抽一口气。
第一个镜头是她化妆前的素颜。
没贴假睫毛，没打高光，眼下还挂着熬夜对戏的青影，正踮着脚从场务手里接矿泉水——前世总被截成“没礼貌抢水”的动图，此刻在视频里却能看清她接水时说“谢谢”的口型，嘴唇微启，声音虽轻，却清晰可辨。
第二个镜头是候场。
她蹲在道具箱旁，咬着食指反复琢磨台词，发绳松了也顾不上，碎发粘在汗津津的额角。
镜头拉近时，能听见她小声念：“我要演的是被误解的女儿，不是被骂的女儿。”
第三个镜头是NG三次后的间隙。
她对着镜子，用指尖轻轻扯自己的嘴角——不是营业式的笑，是在找“被父亲打了一巴掌后，反而松了口气”的表情。
睫毛上沾着戏里的泪，却突然笑了，对着镜子说：“白露，你还撑得住。”
视频最后三秒，是今天片场的画面。
她抱着保温杯笑，护膝搭在椅背上，远处老周举着摄像机对她比心。
字幕升起时，她的眼泪“啪”地砸在手机屏上，溅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姐？”助理小芸递来纸巾，声音也带着颤，“这视频...是不是顾哥拍的？”
白露没说话。
她想起前世那些黑稿：“白露耍大牌推掉群演合照”“白露素颜丑到不敢见人”“白露NG三次拖累全组”。
原来不是她不够好，是总有人把她的认真剪成狼狈，把她的坚持剪成傲慢。
而现在，有人把被剪掉的108帧，重新拼回了她的人生。
顾言正在场务棚里核对今天的道具清单，抬头就看见白露站在门口。
她眼睛红得像颗浸了水的樱桃，鼻尖还泛着粉，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巾。
“是你拍的。”她走过来，声音哑得厉害，“只有你知道，我候场时总咬食指；只有你知道，我对镜子练习表情时会自己跟自己说话。”
顾言把道具清单往旁边一推，起身从兜里摸出包纸巾——是她上次说喜欢的味。
“我不是想让你被别人看见。”他抽了张纸，轻轻按在她眼下，温热的指尖触到她的脸颊，“我是怕你自己都忘了，你咬着牙练习时的样子，比任何打光都亮。”
白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凉丝丝的，却比任何台词都有力量：“前世我在ICU里想，要是有人看见我喂猫时的笑就好了。现在……”她吸了吸鼻子，眼角的光像星星在跳，“现在我看见自己了。”
棚外传来场记敲板的声音。
顾言低头看表，发现自己手腕上沾了她的泪，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该开工了。”他轻声说，“今天拍你和父亲对峙的戏，记得用你对着镜子练的那个表情。”
白露松开手，转身时抹了把脸。
她走到棚口又回头，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星：“顾言，你比我自己还懂我。”
片场的午休时间，议论声像滚水般漫开。
“这视频谁拍的？比剧组官方花絮有温度多了。”场记小李举着手机，“你看这个候场镜头，连她睫毛上的汗都拍清楚了。”
“切。”化妆组的张姐把化妆刷往桌上一摔，“拍幕后博同情罢了。现在新人不都这套路？上热搜买好评，过两天该营销‘努力人设’了。”
顾言抱着场记本从她们身边走过，听见“买好评”三个字时脚步顿了顿。
他低头翻着本子，嘴角却悄悄来——前世这个时候，白露的“演技差”通稿己经铺满热搜；现在，有人替她把被涂黑的胶片，洗成了彩色。
收工时，晚霞把影视城的青瓦染成橘红色。
风掠过道具棚，卷起一片尘土与茉莉香。
顾言蹲在道具箱旁整理威亚绳，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是白露常用的护手霜味道。
“顾言。”
他抬头，就撞进一片温软的怀抱里。
白露的下巴抵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谢谢你，一首在我身边。”
顾言的手悬在半空，愣了两秒才轻轻环住她的背。
她的发顶蹭着他下巴，带着刚卸完妆的洗发水香。
“我说过的。”他垂眸，看见两人在地上的影子叠成一片，像两束光终于交汇，“我会一首在。”
深夜，顾言的手机在枕头下震动个不停。
他迷迷糊糊摸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被晃得眯起眼——新账号的消息99+，他随便点进一条：
“原来演员不是只会在镜头前笑，他们在镜头外，笑都要练习成百上千次。”
月光漫过窗台时，他听见手机又弹出一条提示。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见无数束光从屏幕里涌出来，穿过横店的青石板路，穿过片场的聚光灯，最终落进某个人的眼睛里。
那里有颗星子，正在慢慢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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