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内。
王夫人歪在暖阁的锦榻上,听着贴身丫鬟念诵刚从街头听来的消息,手中绞着的手炉“当啷”一声滑落在锦垫上。
“你再说一遍?”她猛地坐首身子,“皇上张了皇榜,求治太子失眠的方子?治好了……能加官进爵?”
丫鬟连忙重复:“是啊夫人,满大街都在说呢!黄绢上盖着御玺,说不管是谁,只要方子有用,官员能升,庶民还能当官呢!”
王夫人眼中倏地亮起光来,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家那个不成器的丈夫刘世昌——若是能借此搭上太子的线,别说加官进爵,说不定能从这小小的知府位置上挪一挪,攀上更高的枝儿。
可随即她又犯了难,自家哪有什么治失眠的方子?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寻常人能有什么本事?
正焦躁间,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侍立在角落、正低头整理药包的苏若蘅。
那女子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比甲,头发用简单的木簪绾着,身形依旧纤瘦,只是比起在柴房时,脸上多了些血色。
王夫人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放缓了语气,却难掩急切:“苏若蘅,你且过来。”
苏若蘅闻声上前,垂手而立,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砖上:“夫人有何吩咐?”
“方才听见了吧?”王夫人指了指窗外,“皇上在求治太子失眠的方子。我问你,”她顿了顿,上下打量着苏若蘅,眼神锐利如刀,“你前段时日,不是用几味草药就治好了我那缠绵数月的咳嗽吗?你那土方子看着不起眼,倒挺管用。如今这太子的失眠症,你可有什么把握?”
苏若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夫人,这……这怎么能比?”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奴婢那只是些乡下土方,治个咳嗽或许侥幸有用,可太子殿下的病……听说是顽疾,连太医院都没办法,奴婢哪有那个本事?”
“有没有本事,你自己心里没数吗?”王夫人冷哼一声,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诱哄,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我可告诉你,这可是天大的机会!若真能治好太子的病,别说老爷能加官进爵,就是你……”她上下扫了苏若蘅一眼,“你一个贱籍出身的,若能在皇上面前立下功劳,还愁没有好处吗?到时候脱了奴籍,做个自由身,甚至……”
她没说下去,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若蘅的心脏却沉了下去,宫廷深似海,那是比刘府更可怕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夫人,奴婢真的……”她想拒绝,声音却有些发颤。
“真的没把握?”王夫人打断她,眼神变得严厉起来,“你别忘了,你能从柴房出来,能有口饭吃,是谁给你的恩典?如今老爷眼看就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你若在这时候推三阻西,坏了老爷的前程……”她故意顿住,看着苏若蘅瞬间苍白的脸色,放缓了语气,又换上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当然,我也不是逼你。只是你仔细想想,若真有法子,为何不试试?成了,你我都有好处,就算不成,这方子也是你献的,与我刘家又有何干?”
她明白了,王夫人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只是想拿她当试金石,若侥幸成了,便是泼天的富贵,若不成,罪责也全在她这个“贱婢”身上。
“夫人,”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奴婢……太子的病……奴婢真的没有把握。”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有没有把握,试试才知道!”她猛地一拍桌子,“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你知道的、能安神的方子都给我想出来!明日一早,我就让老爷把方子送上去!成与不成,自有天意,但若你敢藏私,或是故意弄些没用的东西糊弄,仔细你的皮!”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在这深宅大院里,她的命从来不由自己做主,如今,她又要被当作棋子,推入那片她从未涉足、却注定风波险恶的境地。
她缓缓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奴婢遵命。”
苏若蘅跪在下人房房冰冷的青砖上,指尖捏着一张早己被体温焐得发软的草纸,纸上是她连夜默写下的方子——那是在药谷村里,她给老人们安神用的土法,不过是炒酸枣仁、茯神、远志几味寻常药材,配上山涧里汲来的甘泉水,文火慢煎两个时辰,临了再丢一把晒干的合欢花。
“就这?”刘世昌捻着八字胡,眯眼打量着纸上的字迹,墨色浅淡,透着几分仓促,“几味不值钱的草药,也敢拿去糊弄皇上?”
苏若蘅垂着头,“大人,药谷村的老人睡不着,用这方子总能安稳些。酸枣仁需得用陈年铁锅炒至微焦,茯神要选抱木而生的,合欢花得是头茬晒干的……”她顿了顿,想起给阿渊煎药时他总嫌苦,于是她便往砂锅里滴两滴自家酿的蜜,“若殿下喝着苦,可加少许槐花蜜调和。”
刘世昌心里暗骂这贱婢果然上不得台面,献个方子还提什么花蜜。
可转念一想,皇帝求方心切,太医院又束手无策,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这乡野土方子反倒有用?况且若真成了,加官进爵的是他,与这贱婢何干?他将草纸往袖中一塞,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滚吧!若这方子不管用,仔细你的皮!”
三日后,这张带着药谷村泥土气息的方子,竟真的摆在了皇帝的龙案上。
刘世昌跪在殿外,汗湿的官服贴在背上,听着内侍将方子念给御座上的帝王。
“炒酸枣仁、茯神、远志、合欢花…槐花蜜…”首席太医捻着胡须,眉头微蹙,“此方药力平和,主安心神、益心脾,倒是对症。只是……”他犹豫着,这方子太过寻常,与太医院之前用的龙骨、琥珀等重镇安神药截然不同。
皇帝却眼前一亮,“平和就好!渊儿如今心神耗损,怕是经不起猛药折腾。试试,让太医院立刻按此方抓药,送去东宫!”
当黑陶药碗被内侍捧进东宫寝殿时,萧烬渊正对着一盏孤灯枯坐。
他己不知第几次拒绝喝药,那苦涩的气息只会让他更清晰地想起乱葬岗的血腥,可今日,内侍却执意道:“殿下,这是民间新献的方子,陛下特意嘱咐,让您一定试试。”
药碗递到面前,氤氲的热气中,一缕清甜微苦的药香袅袅散开。
那香气并不浓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春日里漫山遍野的合欢花初绽,又混着炒酸枣仁特有的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槐花蜜甜。
萧烬渊的指尖猛地一颤,几乎要握不住那只药碗。他抬起眼,看向碗中深褐色的药汁,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清晰了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
竹林深处的茅屋里,晨雾未散,苏若蘅蹲在泥灶前,鬓角沾着草屑,正用一把小蒲扇轻轻扇着砂锅里的药。
“阿渊,等下加些我酿的槐花蜜,就不苦了。”
一模一样的味道。
像极了她亲手煎的药。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是她……吗?
他端起药碗的手微微发抖,药汁顺着喉咙滑下,温热的触感熨帖着冰冷的五脏,那熟悉的味道一路蔓延至心底,勾起无数被强行压下的画面:她在竹林里为他包扎伤口熬药时的专注,她哼着小调时的生动可爱......
不,不可能。她明明己经……
萧烬渊猛地闭上眼,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可那药香却固执地萦绕在鼻尖,带着不容错辨的熟悉感,像一根无形的线,轻轻拨动了他尘封己久的心弦。
“这方子……是谁献的?”他哑着嗓子问。
内侍一愣,连忙回道:“回殿下,是一位刘姓知府进献的,说是……民间土方。”
刘姓知府。
他没有再问,将碗中剩余的药一饮而尽。
这一次,苦涩被那熟悉的甜香掩盖,竟也不那么难以下咽了,他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却第一次因为这缕药香而稍稍平息。
殿外的更漏敲过二更,萧烬渊依旧睁着眼,可心中那片常年被梦魇盘踞的荒芜之地,却似乎因这碗带着苏若蘅气息的药,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光。
他不知道这方子究竟是不是她所献,也不知道那个早己消逝在记忆里的女子,是否还在某个角落活着。
但此刻,鼻尖萦绕的药香如此真实,让他第一次在这漫长的失眠之夜中,感受到了一丝近乎奢望的、名为“安宁”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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