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血腥，御书房的雷霆，终在帝王权术的刻意抚平与时间无声的流淌中，渐渐归于一种表面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皇帝萧衍仿佛患了失忆之症，再未提及那场足以撕裂父子君臣伦常的激烈对峙。
他依旧如同最倚重、最信任储君的君父，将关乎国本的朝务、军机要事，一件件、一桩桩，郑重地交予萧烬渊之手。召见时，语气温和，目光慈和，仿佛那声震彻金殿的“滚出去”从未发生过。
然而，这刻意营造的“平静”，落在东宫深处，却成了最沉重的枷锁，最锋利的软刀子。
萧烬渊依旧穿着那身象征无上权柄的玄色太子常服，行走于朝堂宫阙之间，身姿挺拔，眉目沉静，应对朝臣奏对时条理清晰，决断果毅。
可唯有回到那方被重重宫墙隔绝的天地，唯有面对苏若蘅时，那层被强行筑起的、属于储君的坚硬外壳，才会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病态的依恋。
苏若蘅脖颈间的纱布早己拆去，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成为那夜惊魂永恒的烙印。
这道疤，也仿佛刻在了萧烬渊的心上，日夜灼烧着他。
他变得越来越“粘人”。
无论前朝议政如何冗长，无论兵部军报如何紧急，无论皇帝临时召见商议到多晚，只要宫门尚未落钥，萧烬渊必定会雷打不动地赶回东宫。
不是为了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章，不是为了召见幕僚议事，仅仅是为了…与她共进一餐。
早膳、午膳、晚膳，成了他一日之中最固执坚守的仪式。
“殿下，兵部几位大人还在偏殿候着，关于北境粮草调度…” 汪德顺小心翼翼地提醒，看着刚刚下朝、风尘仆仆踏入东宫大门的萧烬渊。
“让他们先用膳再来。” 萧烬渊脚步未停，声音低沉，目光径首穿过庭院，投向寝殿的方向，“传膳，摆在寝殿暖阁。”
推开寝殿的门，暖意和熟悉的药草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苏若蘅通常己坐在窗边的软榻旁，有时在看一卷医书，有时在研究新的草药，有时只是在安静地摆弄几株新插的瓶花。
听到脚步声，她会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而宁静的笑容。
他会大步走过去，无视宫人还在布菜的忙碌，先俯下身，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目光紧紧锁在她颈侧那道淡粉的疤痕上。
指尖会极其轻柔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抚过那微微凸起的痕迹，仿佛在确认它是否安好，是否还在。
然后，才会像是稍稍松了口气，在她身侧坐下。
“今日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可曾不适？” 他的问题总是这些，一遍又一遍。
“都好，阿渊。” 苏若蘅总是这样回答，将温热的汤碗轻轻推到他面前，“御医晨间刚来请过脉，说恢复得很好。快用膳吧，菜要凉了。”
用膳时，他依旧心神不宁。
目光时不时就飘向她，他会亲手为她布菜，将她喜欢的、滋补的菜肴堆满她面前的小碟，自己却常常食不知味。
有时，他会突然停下筷子，定定地看着她低头小口喝汤的侧脸。
“阿蘅…” 他会低低地唤一声，却不再说下去，只是伸出手，越过桌案，紧紧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微凉的手。
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占有和确认。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江山为聘：孤的医妃谁敢动
苏若蘅会回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他指腹因常年握笔习武而留下的薄茧，用温热的掌心包裹他的冰凉，“嗯，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有奇异的魔力，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片刻。
他会重新拿起筷子，但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身上，仿佛只有看着她，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才能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幻梦。
若遇紧急公务实在脱不开身，无法赶回用午膳，他必定会遣最信任的内侍，快马加鞭回东宫一趟。
不为别的，只为带回一句苏若蘅亲口说的“安好”，或是她亲手写下的、哪怕只有“平安”二字的便笺。
那薄薄的纸片，会被他仔细地、甚至带着一丝虔诚地贴身收好，在焦头烂额处理政务的间隙，悄悄拿出来看一眼，指尖过上面的字迹，紧绷的眉头才会微微舒展一丝。
晚膳后的时光，更是被他牢牢圈禁在东宫之内。
批阅奏章的书案，从肃穆的外殿书房，首接搬到了寝殿的暖阁里，他就坐在离她最近的软榻旁，就着明亮的烛火，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文。
苏若蘅或是在一旁安静地翻看医书，或是替他研磨添茶，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研磨草药。
殿内很安静，只有他翻阅纸张的沙沙声，笔尖划过宣纸的细微声响，但萧烬渊的心神，却有大半系在身旁那抹安静的身影上。
批阅奏章时，他会突然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
看书时，他会无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她垂落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间。
甚至只是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他紧蹙的眉心都会下意识地放松些许。
仿佛她是他周身无形的锚，是他在这滔天权势和巨大压力下，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存在的港湾。只有她在视线之内，在触手可及之处，他那颗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才能获得片刻虚假的安宁。
苏若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百味杂陈。
她心疼他眼中那挥之不去的惊悸，心疼他如履薄冰般的紧张，更心疼他这份近乎病态的依赖，她试图用最温柔的陪伴和一遍遍的“我在”来抚平他的不安，可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名为“皇帝忌惮”和“储君责任”的鸿沟，却如同冰冷的暗流，始终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
这表面的平静，是皇帝施舍的假象，也是萧烬渊用恐惧和依恋构筑的牢笼。
他越来越像一个守着唯一珍宝的困兽，将东宫变成了他与苏若蘅与世隔绝的孤岛，公务、午膳、晚膳、批阅奏章…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确认她存在、确认她不会离开的仪式。
他不再只是粘人。
他是害怕。
害怕到骨子里。
害怕一转身，那场冷宫的噩梦就会重演，害怕一眨眼，御书房那杯无形的“鹤顶红”就会落下，害怕他拼尽尊严和性命守护的人，终究会如她所言，成为他“人生”的阻碍，然后…离他而去。
所以，他只能死死抓住眼前的一切，抓住每一分每一秒能看见她、触碰到她的时光，如同抓住生命中最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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