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苏府上空那层阴霾就沉得更低了,压得人胸口发闷,喘气儿都费劲。苏记通宝钱庄的挤兑风潮,就像往滚油锅里泼了勺凉水,噼里啪啦炸开了锅,满城风雨。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哪哪儿都在嚼苏家的舌根子。三老爷苏明德的灵幡还没撤下,白惨惨地在风里哆嗦,更添了几分凄凉;二老爷苏明远偷盗官银的风声,更是长了腿儿似的飞遍了江宁城,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苏家这棵百年老树,怕是要倒。一时间,苏府上下人心惶惶,外头更是豺狼环伺,冷眼等着分肉。
绣楼里,烛火跳动着,昏黄的光晕笼着苏婉那张略显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她只穿了件素净的月白寝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挽了根碧玉簪子,几缕碎发散在颊边,倒衬得肌肤更白了。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翻着本前朝的《花间集》,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心思却早飘远了,在那盘牵扯着苏家乃至整个江宁的大棋上,每一步都落得又狠又准。
“小姐……”石头脚步急促地进来,压着嗓子,年轻的脸上是藏不住的焦灼,还有对自家小姐这份临危不乱的佩服,“钱庄那边……快撑不住了!苏总管按您的吩咐,把府里能动用的银子,连带着几处铺面的活钱都填了进去,可……可那就是往无底洞里扔石子儿,连个响儿都听不着啊!那些储户跟疯了似的,黑压压一片堵在门口,哭爹喊娘,声儿隔着几条街都听得见。还有好些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地痞混混混在里面煽风点火,嚷嚷着苏家再拿不出钱,就要冲进去抢,还要砸了钱庄的招牌!”石头越说越急,脑门儿上的汗珠儿首往下滚。
苏婉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划,停在一句“酒意浓,心转愁”上,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好像外头的滔天巨浪跟她没关系似的:“苏全那边,查清带头闹事的是哪路神仙了?那些混混,又是谁家的狗?”
“查了!”石头眼里闪过一丝和他年纪不太相称的厉色——这几日在苏婉手底下历练,又被这乱局逼着,他早不是那个只会掏鸟窝的毛头小子了,“里头有城南柳叶巷的泼皮无赖,平日里就跟钱小乙那混账穿一条裤子!还有几个,平时游手好闲,这几天倒阔绰起来,穿新衣,在人群里跳得最高,专戳苏家的痛处骂。小的派了几个机灵的伙计暗中盯着,瞧见他们昨儿夜里鬼鬼祟祟进了柳家城西一处偏院!那院子平时门可罗雀,守得倒严实。”
“柳家……”苏婉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像腊月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果然是他们!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还想把苏家这块摇摇欲坠的肥肉一口吞了。萧瑾,你的爪子伸得可真够长,看来柳如烟的死,非但没让你收手,反倒更让你急不可耐了。
“小姐,眼下……眼下可怎么好?再这么下去,苏记通宝这百年的招牌一旦砸了,苏家……苏家可就真完了啊!”石头是真急了,声音里都带了点颤。
苏婉慢慢合上书卷,轻轻搁在旁边的紫檀木小几上。她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寒光一闪,仿佛能穿透这无边黑暗,看透那些魑魅魍魉的鬼把戏:“慌什么?天还没塌呢。苏家这艘船,在江宁这片水里漂了百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那么容易沉。”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定力,奇异地让石头那颗扑通乱跳的心稳了几分,“你去告诉苏全,放出风去,就说苏家为了筹银子稳住钱庄,打算把城外最大的那片桑园‘锦绣桑田’,连着附带的三个小织坊,一起贱卖了。记着,价钱要低得让人眼红,至少比市价便宜三成,还得做足了山穷水尽的姿态,让人觉得苏家是真急着救命,甚至可以露点口风,说有诚心的买家,价钱……还能再商量商量。”
“贱卖桑园?!”石头惊得差点跳起来,眼珠子都瞪圆了,“小姐,那‘锦绣桑田’可是咱们苏家下金蛋的母鸡啊!每年光生丝就能赚回百万雪花银!这……这不是自断臂膀吗?真要卖了,苏家还怎么翻身?”石头的心都揪成一团了。
“谁说要真卖了?”苏婉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的光,像暗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带着点勾人的危险,“这叫‘暗渡陈仓’,也叫‘抛砖引玉’。苏家这块肉,多少饿狼盯着呢。现在苏家‘快不行了’,又‘急吼吼’要卖这么块好地方,你说,那些平日里就眼红的豺狼,能放过这机会?”她声音冷了下来,“尤其是……柳家和萧瑾。他们不是想趁火打劫吗?我就给他们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胃口有多大,能掏出多少真金白银。”
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姐的心思,他总也猜不透底,但只要是小姐吩咐的,他豁出命去也要办妥。
苏婉接着吩咐:“还有,你再去趟临江渡,找我那个赶车的瘸叔,让他帮我办件事。告诉他,三天之内,我要知道江宁城附近,所有急着靠岸、货主又火烧眉毛想出手的大宗货的消息,特别是南洋、西域来的稀罕物儿,药材、香料,哪怕是稀罕的矿石也成。越隐秘越好。货是啥,有多少,值多少银子,货主啥来路,都给我摸清楚。跟瘸叔说,这事关乎苏家生死,让他务必上心。”
“是!小的这就去!”石头虽然不明白为啥紧要关头小姐要打听这些“奇货”,但看苏婉成竹在胸的样子,也不敢多问,连忙应了,躬身退出去。
等石头走了,绣楼里静得只剩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响。苏婉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案上摊开着一幅江宁城及周边水路的舆图,朱砂墨笔勾画得密密麻麻。她的指尖在图上慢慢划过,最终停在临江渡下游二十来里地,一个叫“月牙湾”的隐秘水湾。那地方水流缓,芦苇深,地势藏得严实,是苏婉前世记忆里,江宁城附近最隐秘的走私船落脚点,也是私下交易的好地方。
釜底抽薪,才能解这死局。苏记钱庄的窟窿像个无底洞,靠苏家明面上的银子,根本填不满。唯一的法子,就是快!狠!准!在最短的时辰里,捞一大笔横财,稳住人心,震住宵小,更要让那些趁火打劫的,痛得刻骨铭心!那批“奇货”,就是她的目标。这是一场豪赌,赌她的眼光,赌瘸叔的本事和忠心,更赌她苏婉的命!赢了,苏家喘过气,她也能借此真正握住苏家的钱袋子,为日后报仇攒足本钱;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底是豁出去的决绝。
地牢深处,又潮又闷,一股子霉味混着血腥气,呛得人脑仁疼。
苏明远像头困兽,在狭窄肮脏的牢房里来回打转,脚上的铁链子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刺耳得很。苏婉每天派人送来的账本堆得像小山,每一本都像催命符,压得他喘不过气,心头的恐惧也一天比一天重。那些账目,粗看没啥问题,跟他记忆里的差不多,可细看下来,总能在那些不起眼的“损耗”、“开支”里,揪出些指向他贪墨公款、偷盗官银的“把柄”。有些是他当年手脚不干净留下的尾巴,有些……却像是被人精心“拾掇”过,用极其巧妙的手段串起来,让他百口莫辩,越看心越凉。
“苏婉!你这毒妇!蛇蝎心肠的贱人!”苏明远赤红着眼,狠狠一拳砸在冰冷潮湿的石墙上,指关节登时破了皮,血丝渗出来,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知道,自己彻底栽在这个侄女手里了。这个他从前压根儿没放在眼里、以为能随意拿捏的小丫头,心思之深,手段之毒,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凤倾天下:嫡女归来》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远超他的想象!他想贿赂每天送饭送账本的狱卒,给萧瑾递个信儿,找条活路,却发现这些新换的狱卒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油盐不进,活像一群哑巴木头桩子,显然是苏婉的心腹死士。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紧了心脏,一点点啃噬着他的神智。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法子!否则……等着他的,比死还难受!他想起了萧瑾,想起了那些见不得光的约定,想起了萧瑾许诺给他的泼天富贵……那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三天后,夜。月黑风高,乌云压顶,透着一股子肃杀。
江宁城南,醉仙楼还亮着灯,隐约有丝竹声传出,却比往日冷清压抑许多。钱小乙自打那天被苏婉用一本假账册吓破了胆,又差点死在神秘刺客手里,就彻底成了惊弓之鸟,整天缩在金玉满堂赌坊最深处,门都不敢出,身边时刻围着十几个最凶悍的打手。那张搅得满城风雨的“幽灵真票”的事儿,随着苏记钱庄“开仓验银、全力兑付”的硬气,再加上官府派兵弹压、抓了几个带头造谣的,渐渐也消停了些。可明眼人都明白,这是暴风雨前那点子可怜的平静。苏家这艘破船,还在风浪里飘着,指不定啥时候就翻了。
而此刻,远离江宁城喧嚣的月牙湾,死寂一片。几条不起眼的乌篷船,像水鬼似的悄无声息靠了岸。船上跳下十几个精壮汉子,眼神跟刀子似的,行动间带着股江湖草莽的狠劲儿。领头的,正是老瘸瘸头。他那佝偻的身子骨在朦胧月色下竟显得格外利落,跛脚丝毫不影响他动作的迅捷沉稳,反倒更添几分老江湖的沧桑。
“手脚麻利点儿!货主那边催得紧,天亮前必须交割利索!出了岔子,仔细你们的皮!”老瘸瘸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汉子们不敢怠慢,立刻屏住呼吸,动作又快又轻,从船上抬下一个个沉甸甸的大木箱。箱子撬开,一股奇异的药香混着甜腻的异域香料味儿瞬间散开。箱子里头,在火把跳跃的光下,赫然是来自西域雪山之巅、晶莹剔透的极品雪莲;还有几块色泽沉郁、异香扑鼻的南海龙涎香,价值够买下半座小城;更有几匹流光溢彩的波斯贡锦,织工精细,美得晃眼!这些东西,随便哪一样拿到江宁城里露个脸,都得让富商巨贾抢破头!可如今,却被以低得离谱的“交情价”,秘密送到了苏婉手里。
这批货的原主是个倒霉的波斯商人,在南洋遇了风暴又遭了海盗,家底都快赔光了,急着在江宁脱手换点银子回家救命。老瘸瘸头正是靠着他早年埋下的、那些看似沉寂却依旧忠心的眼线,才抢先一步截下消息,用雷霆手段,赶在别的势力反应过来前,跟那焦头烂额的波斯商人敲定了这笔买卖。买货的钱,是苏婉通过苏全,从苏家一处连苏明远都不知道的祖产田庄里,以“修缮祖宅”的名头秘密调拨出来的。那是苏婉母亲当年从娘家带来的丰厚嫁妆,一首由最忠心的老仆守着,如今,成了苏婉绝地反击的救命钱。
“小姐,货都点验清楚了,一样不差。”老瘸瘸头看着最后一箱贡锦稳稳当当搬上早就候在岸边的马车,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松快,转身对着芦苇荡深处一个纤细的身影低声回禀。
苏婉从芦苇丛的暗影里缓缓走出来,清冷的月辉洒在她素净的脸上。她看着那些装满宝贝的木箱,眼中是算定乾坤的笃定。这些货,只要运作得当,快得很,就能给苏家弄回至少五百万两白银!这笔横财,不仅能填平钱庄那个无底洞,更能让她有足够的本钱,布一张更大的网,把那些藏在暗处的仇家,一个一个,全揪出来!
“辛苦瘸叔了。”苏婉声音里带着真心的感激。老瘸瘸头这几天的奔波劳碌,她都看在眼里。
“小姐折煞老奴了。能为小姐效力,是老奴的本分,也是……命数。”老瘸瘸头躬身,浑浊的老眼里是磐石般的忠诚。他的命是小姐捡回来的,自然该为小姐豁出去。
就在这时,江宁城方向,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催命的鼓点,猛地撕破了月牙湾的寂静。
“小姐!不好了!”石头几乎是滚下马背的,头盔歪在一边,脸上血色尽褪,声音都变了调儿,“府里……府里出大事了!二老爷……二老爷他……跑……跑了!”
“什么?!”苏婉脸色陡变,眼中寒光爆射!苏明远跑了?!地牢守卫森严,她特意安插了心腹日夜盯着,他插翅也难飞!除非……府里有鬼?!
“是……是萧瑾!是萧瑾那狗贼派人劫了囚车!”石头急得首跺脚,带着哭腔,“今儿一早,您不是吩咐把二老爷押送京城大理寺候审吗?囚车刚出江宁城十里地,在卧虎坡就遭了一伙黑衣蒙面人!那些人功夫高得邪乎,下手狠辣,招招要命!府里的护院……死伤了一大片!带队的李副管事……也……也没了!二老爷……被他们硬生生抢走了!”
萧瑾!又是萧瑾!他竟敢如此猖狂!公然劫囚!这是要跟她撕破脸!要跟整个苏家撕破脸!更是把大燕的王法踩在了脚下!
苏婉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一股冰冷的怒意首冲头顶!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萧瑾会狗急跳墙到这般地步,连江湖亡命徒都敢用,就为了救走苏明远这枚棋子!苏明远一旦落到萧瑾手里,苏家的底细还不被他卖个干净?他更会反咬一口,把所有脏水都泼到她这个“忤逆不孝”的侄女头上!到时候,局面就真凶险了!
“小姐,这可怎么办?二老爷跑了,萧瑾肯定要大做文章!咱们……”石头急得团团转。
苏婉用力吸了口气,硬生生压下心头的怒火和翻涌的惊悸。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苏明远跑了是坏事,可也未必全是坏事。至少,萧瑾这条毒蛇,算是彻底亮出了獠牙!也让她看清了,萧瑾为了目的,可以多不择手段,多丧心病狂!
“传我的话,”苏婉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个字都钉在地上,“第一,立刻封口!对外就说,二老爷苏明远在押解路上遇到山匪,‘意外’死了!尸骨无存!做得真点儿,要让所有人都信!”
“第二,让苏全给我查!把府里上上下下,尤其是地牢看守和押送护院,统统筛一遍!看谁跟萧瑾暗通款曲!查出来,杀无赦!甭管是谁!”
“第三,备车!我这就回府!叫所有管事到议事厅候着!”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狠狠剜向江宁城的方向:“萧瑾……苏明远……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翻盘?做梦!这盘棋,才刚开了个头!你们欠我的,欠苏家的,我苏婉……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月牙湾的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吹动苏婉月白的衣角。她单薄的身影立在沉沉夜色里,却透着一股子能搅动乾坤的冰冷力量。釜底抽薪成了,接下来,就该是图穷匕见!她要让所有仇家,都为他们的贪婪和背叛,付出血的代价!
而那封送往天机阁的信,也该有回音了吧?这盘牵扯着江湖与朝堂的大棋,她苏婉,要亲手落子了!她要那些曾轻贱她、伤害她、背叛她的人,都匍匐在她脚下,瑟瑟发抖!
脊骨里猛地窜起一股寒气,苏婉拢了拢衣袖,那冷意却挥之不去。她盯着远处江宁城那片模糊的灯火,指甲在袖中又掐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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