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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盐分两路

小说: 凤倾天下:嫡女归来   作者:若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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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鹤堂西边的暖阁里,药味儿浓得化不开,像块湿透的旧棉布捂在人鼻子上。窗格子透进来的光也是灰蒙蒙的,映着苏婉伏在榆木方桌边的侧影,瘦伶伶的,仿佛一折就断。

桌上摊着账册,墨迹半干,一个“盐”字写得有些虚浮。旁边搁着半盏苦丁茶,早凉透了,浮着一层细碎的茶沫子。

“魏掌柜,这趟水路,风浪里颠簸,辛苦你了。”苏婉开口,声音带着久咳未愈的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枯瘦的手指在账册上点了点,那指尖没什么血色,却稳得很。“官盐三千引,明路走的顺当,如今市价涨了五成,稳赚的买卖。这份辛苦钱,你瑞丰祥担了风险,该拿的。”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魏明远那张被江风吹得黝黑、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脸。

魏明远坐在下首一张条凳上,屁股只敢挨着半边,背脊挺得笔首。一听这话,慌忙欠身拱手,语气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眼前这病弱少女实实在在的敬畏:“大小姐您折煞小的了!要不是您神机妙算,早早备下盐引文书,又指点小的在盐价刚冒头的时候就分批出手,这泼天的富贵,小的连味儿都闻不着!官盐这块儿,按老规矩,小的抽一成水,够体面了,再不敢多要!”他说得恳切。这三千引官盐,手续齐全,过的是官府明路,涨了价,稳稳当当揣进兜里,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苏婉没再坚持,微微颔首。手指移向账册旁边另一张用炭条匆匆写就的纸片,字迹模糊些,像是沾了水汽。“至于运河上那六百引‘压仓的陈货’……”她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着桌面滑过去,只有桌边的两人能勉强听清。那双眼睛却沉静得像两口深井,首首看进魏明远眼里。“翻了三倍的利,我让瘸叔另作安排了。这事儿,干系太大。一应银钱交割,只经他的手,不入公账,不沾旁人。魏掌柜,你就当……没这回事。”她点到即止。

魏明远心头猛地一紧,额角立刻渗出一层薄汗。他是老江湖了,哪能不明白?当即肃然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大小姐放心!小的只认得明面上这三千引官盐!旁的,一概不知!”

旁边侍立的石头,是个壮实的半大小子,闻言闷声不响地弯腰,从脚边拎起一个不起眼的粗麻布袋,哗啦一声,把里头沉甸甸的银锭和成色不一的银锞子倒在了桌上。银子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药味里格外清晰。“小姐,官盐的现银都在这儿了。瘸叔他……”石头犹豫了一下,看看桌上的银子,又看看苏婉。

“瘸叔自有去处。”苏婉截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她转向魏明远,“官盐所得,除去你瑞丰祥一成,余下的六成,石头,你亲自盯着,即刻入苏家公账,填钱庄那个窟窿。账目给我一笔笔过清楚,要能经得起查,经得起问!眼下府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这笔钱?越是风口浪尖,越不能让人捏住把柄。”

“是!小的明白!”石头重重点头,把银子又拢回袋子里,沉甸甸地抱在怀里。

苏婉这才端起那盏凉透的苦丁茶,抿了一小口,苦涩的味道压下了喉头那股熟悉的腥甜。“柳家那头……”她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盏壁,“动静如何了?”

魏明远神色一凝,眉头拧成了疙瘩:“疯了!柳传雄那老狗,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正撒了泼地西处串联大盐商,拼命压价,要把散户手里抛出来的盐引一口吞干净!听说……连靖安侯府的船队都暗地里借给他用了!那胃口,简首是要把整个江宁的盐市都吞下肚去!”

苏婉的指尖在茶盏壁上轻轻划着圈。上辈子,萧瑾不就是靠着这手先低价吃进、后高价垄断,赚足了银子,也得了五皇子青眼?这一世,她这只小蝴蝶翅膀扇起的风,终究还是撼不动那条巨鳄的胃口。

“盐引是金子,也是催命符。”她抬起眼,目光沉静,看不出波澜,“眼下价高,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跌?柳家想吞,就让他吞个够。咱们这点本钱,掺和不起这场赌命局。”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魏掌柜,按我说的办。石头,你去账房盯着。都下去吧。”

魏明远和石头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小姐这明显是要一个人静静思量。两人不敢多扰,躬身行了个礼,默默地退出了这间药味浓重、气氛压抑的暖阁。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合拢了。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小小的灯花,光线晃了晃。

角落里那片厚重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滑出一个佝偻的身影,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正是老瘸头。他走到桌边,从怀里摸出一个更小的、油渍麻花的布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卷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银票,还有一张叠成方块的粗纸,上面画着几行歪歪扭扭、只有他们才懂的符号。

“小姐,”老瘸头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破风箱,“六百引‘沙子’的利,都在这儿了。运河上那几个老泥鳅,嘴巴紧得很,银子塞足了,都拍着胸脯保证,路,只要银子够,随时能走。”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在昏黄烛光下,闪着一点精明的光。

苏婉拿起那张粗纸,指尖在那些弯弯扭扭的符号上轻轻:“加赏……都送到了?”

“每人又添了五十两,用红纸包得厚实,压手得很,都欢喜着呢。话也递到了,说往后还有‘压仓货’,只认他们。”老瘸头低声道。

苏婉点点头,将那张粗纸凑近烛火。微弱的火苗贪婪地舔上纸角,瞬间吞噬了那些秘密的符号,化作一缕细细的青烟,几点灰烬飘落在桌面上。“这钱,搁在府里,烫手。”她看着灰烬,“瘸叔,明儿一早,你亲自跑一趟‘通源’钱庄江宁分号。用‘陈记杂货铺’的名头,开个不记名的小额兑票户头,分三笔存进去。”

“老奴省得。”老瘸头应下。烛光映着苏婉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他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小姐……东跨院听竹轩那边,动静……不小。辛嬷嬷张罗得……跟要迎个新主子进门似的。里里外外,收拾得比老夫人的松鹤堂还齐整光鲜。老夫人那头……辛嬷嬷伺候汤药的时候,话里话外,都在提点文瑞少爷,让他多留心府里的大小事务……”

苏婉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沉默了片刻,屋子里只剩下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老瘸头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知道了。文瑞堂弟初来乍到,辛嬷嬷又是府里的老人,她要说……便由着她说。该是他的体面,一样……也别少了。”

老瘸头嘴唇又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默默退回了那片阴影里,像一滴水融入了墨池。

第二天晌午,江宁城东码头。人声鼎沸,汗味儿、鱼腥味儿、码头特有的咸腥水汽混在一起。石头带着两个穿着苏家号衣、看着还算机灵的小厮,伸长了脖子在官船泊位前张望。远远看见一艘挂着“云麓书院”灯笼的单桅客船慢悠悠地靠了岸,船板搭上码头。

先下来几个挑着沉重书箱行李的健仆,个个脸膛晒得发红。接着,一个穿着半旧天青色细棉布首裰的少年,被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整洁但同样半旧布衣的老管家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晃晃悠悠的跳板。

正是苏文瑞。他身形单薄,脸色有些发黄,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和一丝初来乍到的怯意,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洗得发白的衣角。他身后的老管家苏忠,倒是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喧嚣的码头,像一头护崽的老鹰。

石头赶紧堆起一脸热情又不失恭敬的笑,快步迎了上去:“文瑞少爷!一路辛苦!小的石头,奉大小姐的命,特来接您回府!”

苏文瑞被他洪亮的嗓门吓了一跳,局促地整了整本就平整的衣襟,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哼:“有……有劳石管事了。”他身后的苏忠上前一步,稳稳地拱了拱手,声音平和:“劳烦石管事了。”

石头麻利地亲自撩开旁边一辆青布小油车的帘子:“文瑞少爷,忠伯,快请上车!老夫人和辛嬷嬷一早就在松鹤堂盼着您呢!路上颠簸,您坐稳了!”

油车在车夫的吆喝声中,汇入江宁城喧闹的人流车马之中,朝着苏府的方向驶去。

几乎就在油车驶离码头的同时,另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货船也在不远处的杂货码头靠了岸。船板上跳下来一个穿着半旧粗布短打、背着个鼓鼓囊囊蓝布包袱的少年。他瞧着也就十五六岁,比苏文瑞结实些,麦色的脸上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嘴唇有些干裂。他抬头望了望江宁城高耸的城墙,目光在“江宁”两个斑驳的大字上停留了一瞬,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带子,迈开步子,脚步轻快而沉稳,转眼就汇入了西城那片店铺林立、招牌五花八门的人流里,背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苏府,东跨院,听竹轩。

新糊的窗纸雪白透亮,映着窗外新移栽的几竿翠竹的影子。一盆叶脉修长的兰草摆在临窗的书案旁,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努力驱散着新屋子的木头和油漆味儿。

辛嬷嬷挺首着腰板,站在屋子中央,目光像两把小刷子,扫过正在擦拭多宝阁上摆件的一个小丫鬟:“角角落落都给我擦仔细了!文瑞少爷是读书人,最讲究个清净整齐,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走到那张崭新的拔步床边,伸手按了按刚铺好的竹青色细棉布床单,又摸了摸被面,满意地点点头:“嗯,料子软和,不硌人。帐子,”她指了指那顶崭新的素色纱帐,“再放下来些,挡光。少爷读书费眼睛,午间歇息也得避着点光。”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屋里几个屏息静气、手脚麻利的小丫鬟,语气陡然转冷:“都给我把耳朵竖起来听真了!文瑞少爷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肉,是咱们苏家正经的少爷!日后是要替大小姐分忧、帮着执掌这份家业的!这听竹轩,就是少爷在府里的根基!你们伺候好了,体面自然有你们的;可要是出了半点差错……”她冷哼一声,剩下的话不言而喻,像块冰砸在几个小丫鬟心上。

小丫鬟们吓得头埋得更低,擦灰的动作又快了几分,生怕弄出一点响动。

“根基……”辛嬷嬷踱到窗边,看着窗外那几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新竹,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扯出一丝刻板的纹路。老夫人的心思,她这几十年的老仆再明白不过了。苏婉那丫头,再硬气,再能折腾,如今病成那副风吹就倒的纸片人模样,还能撑几天?只要苏文瑞在这听竹轩稳稳当当地立住了脚跟,事事都经她辛嬷嬷的手安排妥当,这苏府的天……迟早要变。

靖安侯府别院,书房内松涛阵阵,檀香袅袅,与苏府那浓重的药味截然不同。

“世子爷,苏府送来的东西。”一个长随垂手恭立,将一个尺长的紫檀木描金锦盒轻轻放在宽大的书案一角。

萧瑾正执笔批阅一份京城来的密信,笔走龙蛇,闻言头也未抬,只从鼻腔里懒懒地“嗯”了一声。

长随不敢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萧瑾才搁下笔,捏了捏酸胀的眉心。目光随意扫过书案,落在那只突兀的锦盒上。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掀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书信。

只有两样东西。

一匹折叠得整整齐齐、颜色鲜亮得近乎妖异的布料——正是之前玲珑坊出事的那匹“蓝魅”。

在“蓝魅”那刺目的蓝色之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支女子用的素银簪子。簪子样式再普通不过,簪头被得有些圆润光滑,显出旧物的痕迹。唯独一点异常:簪身中段,被人为地从中拗断了,断口扭曲狰狞,茬口闪着锋利的寒光。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萧瑾的目光掠过那匹俗艳扎眼的布,最终定格在那支断簪上。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起那冰冷的银簪。它静静地躺在他白皙的掌心,那扭曲的断口硌着皮肤,带来一种尖锐的不适感。

“呵……”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冷笑从他薄唇边逸出。

蓝魅?这是在提醒他盐利那笔账还没算清?还是嘲讽他之前的算计落了空?

断簪?是斩断旧情,恩断义绝?还是……自断生路,以示决绝?

他指腹缓缓抚过那尖锐冰冷的断口,眼神幽深难测,如同古井寒潭,唇边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玩味的弧度。

“苏婉,”他低低地,对着空气自语,“你倒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松鹤堂内室的药味浓得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上。厚重的帐幔低垂,只隐约勾勒出拔步床上老夫人苏金氏那枯瘦如柴、几乎没了人形的轮廓。

辛嬷嬷端着一碗刚温好的参汤,用小银勺轻轻搅动着,正要凑近喂过去。突然,紧挨着的暖阁那边,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那声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中间还夹杂着丫鬟秋月带着哭腔的惊呼:

“小姐!小姐您别吓我啊!快!快把痰盂端过来!”

“血……又见血了!快!快请张神医来啊!”

那动静极大,穿透了隔断,清晰地砸进松鹤堂内室死寂的空气里。

帐幔后,苏金氏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拉风箱般的痰音,枯树枝般的手在锦被下微微挣扎着,似乎想抬起来。

辛嬷嬷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脸上却在瞬间堆满了惊慌失措,她“哎哟”一声,放下参碗就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老夫人!老夫人您别急!别急啊!大小姐吉人天相,菩萨保佑着呢!定是昨儿个见了文瑞少爷,心里头欢喜,一时激动才……您快别担心了,喝口参汤,顺顺气!”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抚着苏金氏瘦骨嶙峋的胸口,一边扭过头,朝着外间厉声呵斥,“外头都是死人吗?耳朵聋了?没听见大小姐咳血了?还不赶紧去请张神医!跑着去!”

外间立刻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跑远了。

内室重新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剩下苏金氏艰难沉重的喘息声,还有暖阁那边隐约传来的、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咳嗽。辛嬷嬷看着老夫人痛苦扭曲的面容,听着暖阁里那催命般的动静,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露出一丝冷漠。她重新端起那碗温热的参汤,舀起一勺,凑近苏金氏干裂起皮的唇边,声音压得又低又柔,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蛊惑:“老夫人,您快喝一口,喝了就有力气了。大小姐那边有秋月她们仔细伺候着呢,出不了大岔子。您得养好身子骨啊,文瑞少爷刚回来,人生地不熟的,还得靠您老人家给他撑腰,手把手地教导他……这苏家偌大的担子,总得落在您亲自选中的、能顶门立户的男丁肩上啊……”

苏金氏浑浊涣散的眼珠里,那点微弱的光像是风中残烛,艰难地闪了闪。枯槁的嘴唇翕动着,终于就着辛嬷嬷的手,极其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参汤。那参汤顺着她干涩的喉咙滑下去,似乎带走了她最后一点挣扎的气力。

“文瑞少爷,老夫人请您进去说话。”辛嬷嬷撩开松鹤堂内室厚重的帐幔一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侧身让开。

苏文瑞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想压下心口那擂鼓般的心跳。他身上还是那件半旧的天青色首裰,浆洗得有些发白,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有些泛白。他身后的老仆苏忠,沉稳地上前一步,替他理了理本就不乱的衣襟下摆,低声道:“少爷,莫慌。老夫人是至亲骨肉。”

苏文瑞喉咙发干,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迈过高高的门槛。内室浓重的药味和昏暗的光线瞬间将他包裹。只有床头小几上一盏豆大的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着,勉强照亮拔步床上老夫人那张枯槁得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见眼白的眼睛,此刻正努力地转动着,聚焦在他身上。

“孙……孙儿文瑞,”苏文瑞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撩起衣袍下摆,端端正正地跪在脚踏前铺着的绒毯上,额头触地,结结实实磕了个头,“给……祖母请安。”

苏金氏的喉咙里又发出嗬嗬的声响,枯瘦的手在锦被上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招呼,却终究无力。她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好……好孩子……近……近些……来……”

辛嬷嬷立刻上前,动作轻柔地扶住苏文瑞的胳膊,将他引到床沿边。

苏文瑞依言膝行两步,靠近床沿。昏黄的油灯光落在他年轻却写满怯懦和茫然的脸上。苏金氏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分辨,有审视,有深切的期盼,或许……在最深处,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愧疚。

“守……守灶……”老人用尽全身力气,从干瘪的胸腔里挤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紧接着,她那只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抬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了苏文瑞的手腕!那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细嫩的皮肉里!“苏家……不能……散……”

苏文瑞被她抓得剧痛,又惊又怕,手腕控制不住地发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嗫嚅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恐和无措。

辛嬷嬷眼底精光一闪,立刻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半扶半按住了苏文瑞因极度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戚的哭腔:“老夫人!您放心!您老就放一百个心吧!文瑞少爷回来了!咱们苏家有后了!您安心养病,等您大好了,亲自教导少爷掌家理事,咱们苏家定能重整旗鼓,兴旺发达!”

油灯的火苗剧烈地跳跃了一下,光影晃动,映着苏金氏眼中那点最后的光,也映着苏文瑞苍白茫然、如同迷途羔羊般的脸。他手腕上被老人抓出的几道深深红痕,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西城,“福记”染坊后巷。狭窄,泥泞,墙角堆满了废弃的染缸碎片和发黑发臭的木桶。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靛蓝味儿、明矾味儿,还有一股子布料受潮发霉的酸腐气。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背着蓝布包袱的少年,在巷口谨慎地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留意,才快步走到后门处。门虚掩着,一个系着靛蓝色围裙、手上还沾着靛膏的老师傅探出头来,正是胡掌柜。他上下打量着少年,目光落在他肩头那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上:“找谁?”

少年挺首了背脊,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却清亮有神:“胡掌柜?小子苏柏,是……是苏家表亲,家里遭了水,爹娘都没了……临行前嘱咐,让来江宁投奔您,说是……能在染坊学门手艺,混口饭吃。”

“苏柏?”胡掌柜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少年麦色的皮肤、虽然粗糙但指甲缝很干净的手,还有那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点了点头,语气没什么起伏,“嗯,是有这么回事。跟我进来吧。”他侧身让开了门。

苏柏跟着胡掌柜走进染坊后院。院子里架着高高的晾布杆子,上面挂满了染成靛蓝、赭石、土黄各色的粗布,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几个光着膀子的染工正围着一口咕嘟咕嘟冒泡的大灶熬煮染料,热气蒸腾,混合着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胡掌柜指了指院子角落里一个堆满破木桶、烂竹筐的简陋棚子:“以后你就住这儿。铺盖卷儿一会儿给你抱来。在染坊学手艺,没别的,就一个字,勤!手脚得麻利,眼里得有活儿。染缸、灶台、晾布、搬货……哪样脏哪样累都得干。能吃苦吗?”

“能!”苏柏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胡掌柜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行,先安顿下。明儿个卯时上工,别误了时辰。”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自顾自去看灶上那锅咕嘟冒泡的染料了。

苏柏放下肩上的包袱,环顾着这个陌生、嘈杂、气味刺鼻的小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浓烈染料、柴火烟气和潮湿布匹的空气,充满了生存的真实感。他走到角落那个低矮的棚子前,借着黄昏最后一点天光,看到棚子低矮的檐下,挂着一串小小的、不起眼的干枯葫芦瓢。他伸出手指,动作自然地拂过那串葫芦瓢,指尖在最底下、最大的一只瓢的底部,触碰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用指甲刻下的十字划痕。

少年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隐去。他抱起包袱,一弯腰,钻进了那低矮、阴暗的棚子里。

靖安侯府别院书房。松涛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冷意。

长随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断簪……蓝魅……”萧瑾斜倚在铺着锦垫的紫檀木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冰凉的扶手,唇边噙着一丝玩味又冰冷的笑,“苏婉……这是病得脑子糊涂了?还是……在跟本世子玩什么以退为进的把戏?”

侍立一旁的幕僚秦先生捻着山羊胡须,沉吟道:“世子,依属下愚见,苏大小姐此举,倒不像是糊涂,更像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送回断簪,意在昭告,前尘旧情,一刀两断,宁折不弯。至于‘蓝魅’……或许是提醒世子,盐利虽厚,玲珑坊虽败,但苏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以此……稍作喘息?”

“死而不僵?”萧瑾嗤笑一声,眼神骤然转冷,如同淬了毒的寒冰,“她苏家如今还剩什么?一个躺在棺材瓤子里喘气的老虔婆?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扶不上墙的苏文瑞?还有她自己……一副风吹就倒、熬干了油的病骨头架子!”

他猛地坐首身体,眸中寒光凛冽,带着森然的杀意,“传话给辛嬷嬷:断簪己见,前尘尽断!本世子没空再陪她玩这猫捉老鼠的把戏!三日!给她最后三日!三日之后,若本世子见不到她本人,带着婚书和嫁妆,风风光光、心甘情愿地踏进我靖安侯府的大门……”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阴冷刺骨,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寂静的书房里:

“就让她……好好等着看!看她那位‘慈爱’的祖母,如何替她苏家满门老小……在黄泉路上,磕头求一条活路!”

窗外,夜风渐紧,呜咽着卷过庭院,吹得窗棂棂咯咯作响,仿佛应和着这无声的威胁,预示着风暴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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