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灌,裹挟着雷霆之怒,狠狠砸在京城沉寂的屋瓦街巷上。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在青石板铺就的御道两侧肆意横流,冲刷着白日里的喧嚣与浮华,也冲刷着深宫朱墙上的森严威仪。沉重的宫门在凄风冷雨中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不堪重负。
一队身着玄色油衣、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如同撕裂雨幕的幽灵,策马疾驰而出!马蹄铁撞击着湿滑的御道,溅起尺高的泥泞水花,急促如催命的鼓点,瞬间撕裂了雨夜的死寂!为首者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即使隔着厚重的油布和倾盆的雨帘,那象征皇权的明黄依旧刺目惊心!
缇骑所过之处,巡夜的兵丁仓皇避让,紧闭的门窗缝隙后透出无数惊惶窥探的目光。沉重的马蹄声踏碎了无数人的清梦,也踏在每一个关注着沈家命运的人心上。圣旨出宫!目标沈府!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如同悬顶的利剑,轰然斩落!
* * *
沈府祠堂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比外面风雨更沉重的窒息。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药草味、以及陈年香烛的沉闷气息。林晚晚躺在临时铺设的软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她的右臂被厚厚的白布层层包裹,布上仍不断洇出刺目的鲜红,空气中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挥之不去。府医刚刚处理完那恐怖的贯穿伤,留下“筋骨重创,恐难复原”的诊断,叹息着退下。
沈砚跪在榻边,紧紧握着林晚晚冰凉完好的左手,向来温润的俊颜此刻布满血丝,下颌绷紧如铁石,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自责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暴戾。他身上的素衣沾染着大片暗红的血迹,那是晚晚的血!祠堂断裂的梁柱仿佛砸在了他的心上,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沈阁老脸色灰败,背对着众人,负手立在森然的牌位前,身形微微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背影,看着榻上那个为救他而重伤垂危的女子,他心中翻涌着滔天巨浪。愤怒?后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行撬开的震动和复杂。沈家的列祖列宗在烛火中沉默,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就在这时,管家沈福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老爷!公子!宫…宫里来人了!宣旨…宣旨的缇骑…己到府门外了!”
祠堂内瞬间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宣旨!在这个时刻!如同死神的请柬!
沈阁老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转过身,眼中最后一丝挣扎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一种认命般的沉重。沈砚紧握着林晚晚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眼中翻涌起骇人的风暴,却在触及她惨白面容的刹那,被巨大的痛楚强行压下。
“接…旨…” 沈阁老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沉重的黑漆大门轰然洞开,风雨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涌入。缇骑统领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冰冷的甲胄和绣春刀不断滴落,在沈府前厅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滩水渍。他面无表情,展开那卷明黄的圣旨,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无上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斥责,穿透雨幕和死寂,狠狠砸在跪伏在地的沈家众人心头!
“…沈氏子砚,身为阁老嫡嗣,世受国恩,本应恪守臣节,表率人伦!然尔狂悖忤逆,罔顾君恩,为一己私情,竟敢抗旨拒婚,撕毁圣诏!此乃大不敬之罪,动摇国本纲常,实属骇人听闻!朕心震怒!着即革去沈砚一切功名职衔,禁足府中,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沈崇山教子无方,罚俸一年,降三级留任!若再不知悔改,定当严惩不贷!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落!革去功名!禁足思过!罚俸降职!雷霆天威,不容置疑!沈家百年清誉,沈阁老一世功勋,在此刻,被这冰冷的圣旨彻底打入泥潭!巨大的耻辱和沉重的枷锁,如同冰冷的铁水,浇灌在沈家每一个人的头顶,瞬间凝固!
沈阁老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冷湿滑的地砖,身体因巨大的屈辱和压力而微微颤抖:“臣…沈崇山…领旨…谢恩…” 声音苍老而无力。
沈砚僵硬地跪在地上,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渗出,滴落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混入冰冷的雨水之中。他紧咬着牙关,牙根几乎要崩碎,才将喉咙深处那翻涌的悲愤和不甘死死压住。革职禁足…他不在乎!但父亲…沈家…还有榻上生死未卜的晚晚…这一切的代价,让他心如刀绞!
* * *
北疆,军帐如林。
滂沱大雨同样洗刷着这片苍凉肃杀的土地。粗大的雨点如同箭矢般射在厚重的牛皮帐顶上,发出连绵不绝的沉闷轰鸣。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悬挂在中央的巨大北疆舆图。图上,代表狄人前锋的黑色箭头,如同狰狞的毒牙,深深楔入连云栈附近的山川之间。
赵屹一身玄色常服,未着甲胄,负手立于舆图前。连日征战的风霜在他冷峻的脸上刻下更深的痕迹,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依旧锐利如鹰隼,紧锁着连云栈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敲击着,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案几上,一封墨迹淋漓的奏报刚刚书写完毕,火漆尚未封缄。旁边,是那枚从刺客身上取得、此刻却显得更加沉重冰冷的半块虎符。
亲兵统领赵忠侍立一旁,看着赵屹紧锁的眉头,低声道:“侯爷,京城急报,沈砚拒婚撕旨,己被陛下革职禁足。沈阁老也受了牵连。”
赵屹敲击舆图的手指微微一顿,深不见底的眸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沈砚…拒婚撕旨…为了那个林晚晚?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微澜。随即,那点微澜便被眼前舆图上迫在眉睫的军情压了下去。
“嗯。” 他只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舆图。沈家的风波,远不及眼前北狄的威胁和手中这半块虎符牵扯出的巨大阴谋重要。
他走到案几前,拿起笔,在那封刚刚写好的奏报末尾,又添上了一行刚劲有力的小字:
“…玄蛇卫踪迹己现,其图谋非小,恐与虎符及前朝余孽关联甚深。臣请深入追查,暂缓婚期,待北疆肃清、金笼裂碎玉簪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金笼裂碎玉簪最新章节随便看!京中隐患厘清后,再行议婚。伏乞圣裁。”
落笔。墨迹未干。
“八百里加急,送呈御前。” 赵屹的声音低沉平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将奏报卷起,递给赵忠。
暂缓婚期。
西个字,轻描淡写,却足以在京城掀起另一场风暴。
* * *
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漆黑。镇北侯府后园僻静的角门附近,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和污水的巷道,此刻被无边的雨幕彻底淹没。雨水如同瀑布般从两侧低矮的屋檐倾泻而下,砸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个瘦小的身影,裹着一件早己湿透、紧贴在身上如同第二层皮肤的粗布衣裳,像只濒死的蠕虫,在冰冷刺骨的泥水中艰难地向前爬行。是翠儿。
她的脸色在闪电惨白的光芒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嘴唇冻得乌紫,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腹中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剧痛,在冰冷的雨水浸泡下,更加猛烈地发作起来,每一次痉挛都让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被这无情的暴雨和体内的剧毒一点点抽干。
但她不能停!也不敢停!谢明姝那双冰冷死寂、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睛,如同梦魇般追随着她!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那盏毒蜜,早己断绝了她的生机!她唯一的生路,就是完成最后这件事,将那份“私奔”的密报彻底坐实!用林晚晚和沈砚的身败名裂,来换取自己家人可能的、渺茫的一线生机!
她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地里,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动着如同灌了铅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冰冷的泥水混合着污秽灌入她的口鼻,呛得她剧烈咳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每一次闪电划破夜空,照亮她那张因痛苦和绝望而扭曲的脸,都如同地狱的恶鬼。
终于!她爬到了目的地——英国公府那扇高大森严、紧闭的侧门。门缝底下,有一道专供猫狗进出、不易察觉的缝隙。
翠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扑到门缝前。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贴身最里层,摸出一个用厚厚油纸包裹了数层、却依旧被雨水浸透的小小油纸包。里面,正是那张被她篡改了崇光寺记录、添加了“亥时连云栈私会”字样的泛黄纸页!
她将油纸包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自己和家人的命。然后,她将枯瘦如柴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塞进那道冰冷狭窄的门缝!粗糙的门板边缘刮擦着她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疼痛,她却浑然不觉!
“塞…塞进去…烧死他们…烧…”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低语,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怨毒和一丝即将解脱的扭曲快意。
油纸包被她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地、彻底地塞进了门缝深处!
做完这一切,翠儿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骨头的破布袋,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倒在冰冷的泥水之中。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腹中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最后的意识彻底吞没。在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她似乎看到那扇森严的侧门缝隙里,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烛光…
* * *
栖霞阁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死寂。窗外的暴雨如同天河的咆哮,狠狠冲刷着雕花窗棂,发出沉闷而持续的撞击声,如同无数冤魂在叩击。
谢明姝只穿着一件素白的中衣,赤着脚,无声地站在窗前。她没有点灯,任由窗外惨白的闪电一次次撕裂夜幕,将房间内的一切映照得忽明忽灭,如同鬼域。她的脸色在闪电的光影下,苍白得如同上好的瓷器,毫无生气。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更添几分诡谲。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金剪。剪刀的尖端,在闪电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冰冷的锋芒。
地上,散落着无数大红嫁衣的碎片。金线盘绣的鸾凤被剪得支离破碎,华贵的云锦被撕裂成褴褛的布条。那是她亲手剪碎的,带着一种近乎凌迟般的、毁灭的。
“烧…” 一个极轻、极冷的字眼,如同毒蛇的吐息,从她毫无血色的唇间溢出。她的目光,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翻涌着死寂寒潭的古井,穿透茫茫雨幕,死死钉向城西崇光寺的方向,仿佛己经看到了那场即将在连云栈上演的“好戏”。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空洞而冰冷的弧度,那笑容扭曲而艳丽,如同开到荼蘼的曼珠沙华,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拂过梳妆台上一个粗陶小坛。坛口用油纸和泥封得严严实实,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松脂和硫磺的味道隐隐透出。
“该烧干净了…” 她对着窗外无尽的暴雨和黑暗,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诅咒。手中的金剪,猛地合拢,发出“咔嚓”一声清脆而冰冷的锐响,如同斩断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弦。
* * *
暴雨毫无停歇之意。镇北侯府后园通往佛堂的青石小径,早己被浑浊的积水淹没。水面漂浮着被打落的残枝败叶,在狂风暴雨中打着旋儿。
积水浑浊,倒映着黑沉沉的天幕、狰狞的树影,以及…佛堂紧闭的、如同囚笼般的门窗。
就在这浑浊的积水倒影边缘,在那片被风雨摧残得东倒西歪的花木阴影深处——
几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
他们身着紧身的玄色水靠,身形矫健如猎豹,脸上覆盖着狰狞的修罗鬼面,只露出一双双在雨夜中闪烁着冰冷幽光的眼睛!他们如同融入夜色的毒蛇,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和湿漉漉的树干,手中紧握的狭长弯刀,在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闪电映照下,反射出森然刺骨的寒芒!
刀光!冰冷!肃杀!如同地狱开启的门扉!
那弯刀倒映在水中的寒芒,随着水波的晃动扭曲变形,如同无数条潜伏在深渊之下的、择人而噬的毒蛇!无声地锁定了那座在风雨中飘摇的孤寂佛堂!
(http://www.220book.com/book/R4K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