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晚指尖的血珠滴落在青布裙上，洇开一小团深色印记。
周嬷嬷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赵大人后日要赴吏部尚书千金的诗会呢。”
窗外辣椒苗在狂风中簌簌发抖，暴雨将至的湿气裹着铜盆里未烧尽的焦糊味——那是昨夜赵屹命人当着她面焚毁的《商路图》。
她捏着银针的手忽然顿住。
原来心死透了，连疼都是钝的。
三日前沈砚当众将她抱离金菊丛的暖意，早被侯府深秋的寒风撕得粉碎。西厢房紧闭的雕花窗外，最后几片枯叶在风里打转，像被无形丝线吊着的木偶。林晚晚垂眼盯着膝上那条青布裙——吏部尚书千金李静姝当众泼下的那盏枫露茶，褐黄污渍在裙摆狰狞地蜿蜒。
银针穿透布料发出“嗤”的轻响，她指尖突然一痛。低头看去，血珠正从指腹沁出，圆滚滚地坠在裙面污渍旁，“啪嗒”绽开一朵小小的暗红花。
“笨手笨脚！”周嬷嬷尖利的声音刮过耳膜，她不知何时己幽灵般立在门边，枯瘦的手指捏着半块栗子糕，嘴角沾着糕屑，“到底是商户里爬出来的，连个针都拿不稳，明日赏菊宴若污了贵人的眼，仔细你的皮！”
林晚晚没应声，只将受伤的指尖含入口中，舌尖尝到一点腥锈的铁味。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台那只粗陶花盆。泥土里刚冒出两片孱弱的嫩芽，是她前几日偷偷埋下的辣椒籽。此刻那点新绿在越来越猛的风里簌簌颤抖，细弱的茎叶几乎要被折断。
“嬷嬷教训的是。”她声音低得如同叹息，重又拿起针。针尖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一点冷芒，刺向那片顽固的污迹，一下，又一下。
周嬷嬷踱近两步，浑浊的眼睛扫过她低垂的颈项，忽然压低了嗓子，那刻意放轻的调子却比方才的斥骂更刺人：“说来，后日赵大人要赴吏部尚书李府的秋日诗会，李小姐亲自下的帖子。”她顿了顿，像是要欣赏林晚晚的反应，嘴角那点油亮的糕屑随着肌肉抽动了一下，“那可是正经八百的簪缨贵女，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儿，才配得上咱们赵大人这般人物。”她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淬了冰的得意，“你呀，趁早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烂泥里的草籽，还妄想攀附明月？”
针尖狠狠一滑，林晚晚只觉得指尖又是一阵锐痛，低头看时，新的血珠己经冒了出来，滚落在方才那朵暗红旁边，像两滴凝固的泪。她没去看周嬷嬷那张刻薄的脸，视线越过她灰褐色的裙角，落在墙角那只黄铜火盆上。盆底积着薄薄一层灰白的余烬，几片焦黑的纸片边缘蜷曲着，依稀能辨出墨线勾勒的山川河流痕迹——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绘成的《北疆商路图》，昨夜被赵屹亲手投入这盆中。跳跃的火舌舔舐纸页时，他负手站在阴影里，声音比盆中余烬更冷：“商贾小道，难登大雅之堂。侯府容不得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火光照亮他半边侧脸，下颌绷紧的线条像出鞘的刀。
心口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钝痛，并非尖锐，却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原来心死透了，连疼都是这般滞重麻木。她松开紧咬的下唇，舌尖尝到一点更浓的血腥味，混着窗外涌入的、暴雨将至的湿冷土腥气。
“奴婢明白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首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半分涟漪。针尖再次穿透布料，麻木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周嬷嬷鼻腔里哼出一声，大约是觉得无趣，转身走了。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窗台上那盆辣椒苗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风更急了，卷着枯叶狠狠拍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如同急切的叩问。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飞翘的屋檐，沉甸甸的，蓄满了即将倾泻的寒意。铜盆里那点残存的灰烬被风卷起，打着旋儿扑向紧闭的门扉，如同不甘的幽魂。
林晚晚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指尖的伤口己经不再流血，只留下两个深红的小点。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翻滚的、墨汁般的天色。远处，侯府高耸的飞檐斗拱在阴云下只剩下沉默而压抑的剪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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