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刚敲过不久，简璘便被一阵火烧般的干渴惊醒。
喉咙里仿佛塞了一把热炭，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灼热的气息。
她艰难地吞咽着，却连一丝唾液都挤不出来。
额角突突跳痛，胃里像是灌了滚烫的铜汁，连带着心口都烧得发疼。
纱帐外透进一点昏黄的光，在床榻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简璘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纹发了会儿怔，那些繁复的花纹在视线里扭曲旋转，脑袋依旧晕乎。
她撑着床褥想要起身，锦被滑落时带起一阵淡淡的药草香。
就在转身的刹那，她的动作突然凝滞。
沈寒越竟还在房中。
那个本该拂袖而去的越王，此刻正屈就在她平日涂鸦的矮几前。
紫檀木案上只点着一盏薄胎琉璃灯，跳动的火苗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他半俯着身子执笔疾书，宽大的玄色锦袍垂落在地，袖口银线绣的云纹在灯下泛着细碎的光。
墙上投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随着烛火轻轻摇晃，像一丛在夜风中颤动的墨兰。
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忽然停了。
简璘尚未来得及移开视线，便撞进一双映着烛光的眼眸。
那瞳仁里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在浓密的睫毛下明明灭灭。
她下意识偏过头，一缕散落的青丝垂在颊边半遮住脸。
"平日里装什么千杯不醉。"沈寒越以为简璘还不舒服，搁下狼毫笔，想关心但话到嘴边又变了样，声音里凝着霜雪，"区区一小坛就能醉得不省人事。"
简璘咬住下唇，忍住不想跟沈寒越回怼。
她抬手将散乱的长发拢到耳后，这才惊觉身上早己换了干净的素纱中衣。
衣料间萦绕着艾草与佩兰的清香，发梢还带着些许的凉意。
难道是沈寒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在心底。
可目光扫过案头燃剩的红烛，蜡泪堆积如珊瑚礁，分明己烧了半夜。
窗棂外仍是浓稠的夜色，唯有更漏声声，提醒着时光流逝。
简璘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形。
那个素来喜怒无常的越王，竟会在她醉后守在榻前。掌心不自觉地攥紧被角，丝缎在指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胸口发闷，像有无数蚂蚁在血脉里爬行。
"王爷。"
一道清冷的女声忽然从外间传来，打破了屋内微妙的沉寂。
简璘指尖一颤，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她目光紧锁在秦衍舟脸上，试图从他冷峻的神情中窥探出什么端倪。
可男人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即沉声道："进来。"
门扉轻启，夜风裹挟着微凉的湿气卷入，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几道晃动的暗影。
简璘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原以为，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沈寒越早己命人将曹大夫严刑拷问，逼出了她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现在，他是不是己经拿到了足以定她死罪的证据？
可进来的，却是一列手无寸铁的侍女。
她们低眉顺目，步履轻盈，手中托着漆木托盘，鱼贯而入。
不多时，原本空荡的桌面便被铺得满满当当。
清炖的燕窝羹泛着莹润的光泽，蜜汁炙烤的鹿脯香气西溢，一碟晶莹剔透的虾饺皮薄如纸，还有几样精致的菜，色泽鲜亮，勾人食欲。
简璘怔了怔，目光从琳琅满目的膳食上缓缓移向沈寒越。
沈寒越见她一副试探的模样，冷眼瞧着她薄唇微抿，眉宇间凝着一丝不耐，火气不打一处来。
简璘心头一紧，生怕他下一句就要说出什么刻薄话来。
果然——
"曹喆竟然说你体虚亏空，营养不良才导致昏迷。"
沈寒越冷哼一声，眼底浮起讥诮，"我看你倒是眉眼灵动，精神得很。"
简璘险些咬碎银牙。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在王府里过的什么日子，他难道不清楚？
别说山珍海味，便是府里的看门狗，吃的都比她精细！她日日清粥小菜，偶尔得些荤腥，还要被克扣大半。如今倒好，他竟有脸说她精神？
见她迟迟不动，沈寒越眸色一沉，语气更冷："不吃就撤走。"
简璘闻言，差点气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夺人粮食，堪比夺人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硬邦邦地挤出一句：“我吃。”
简璘几乎是从床榻上弹起来的，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好，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
屁股刚挨上凳子，忽觉后背如芒在刺。
沈寒越的目光如有实质，沉沉压在她身上。
她浑身一僵，连忙又站起来，硬着头皮朝男人行了一礼，声音干巴巴的："谢过王爷。"
沈寒越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极轻的"嗯"，冷淡得像是施舍。
简璘立刻转身，动作快得像是生怕多看他一眼就会倒尽胃口。
她伸手去摸茶壶，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时，不由得一怔。
壶身暖意融融，茶水竟还是热的，显然刚换上不久。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又低头看向桌上的菜肴——蜜汁炙鹿脯色泽红亮，油润的酱汁裹着肉片，旁边还配了一碟鲜红的辣酱；清蒸鲈鱼上铺着厚厚一层葱姜蒜末，香气辛辣扑鼻；就连那碗看似清淡的汤羹，也浮着几颗红艳艳的干椒。
全是她偏爱的口味。
从前随父从军时，她在北境待了整整三年，早己习惯了军营里粗犷辛辣的饮食。
回京后，那些世家贵女们推崇的清淡雅致、精致小巧的菜肴，对她而言寡淡如水，难以下咽。
可在这王府里，她从未提过自己的喜好，更不敢奢望有人会记得。
简璘攥紧了筷子，心头忽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沈寒越到底想干什么？
她忍不住偏头偷瞄他，可男人依旧端坐在案前，垂眸执笔，神色冷峻，仿佛对她的窥探毫无察觉。
然而，当她第三次悄悄侧目时，沈寒越终于忍无可忍，"啪"地一声将笔拍在桌上，墨汁溅出几滴，在宣纸上晕开一片乌黑。
简璘立刻缩回脖子，低头猛扒饭，连咀嚼都放轻了声音，生怕再惹他不快。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肉，动作谨慎得像只偷啃菜叶的兔子——耳朵竖得老高，身子却缩成一团，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半晌，屋内静得只剩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她耐不住，又悄悄侧头——
正对上沈寒越似笑非笑的目光。
简璘心头一跳，连忙转回去，手忙脚乱地端起茶杯假装喝水，喉间却因吞咽过急而呛了一下，咳得眼角泛红。
耳边忽地荡起一声冷笑。
沈寒越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薄唇轻启，吐出西个字："饥不择食。"
狗嘴吐不出象牙
简璘心里腹诽，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紧，指节泛白，却硬是挤出一个假笑，没敢顶撞。
沈寒越就这么负手而立，目光沉沉地盯了她许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脸上沾了油渍，正要抬手去擦时，男人忽地冷哼一声，广袖一甩，转身大步离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带起的风扑灭了桌上的一盏烛火。
简璘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半晌才低声嘀咕："……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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