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胆小者躲在人群后头，不时发出压抑的惊呼，抽气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尿骚味与血腥气混合的诡异味道，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只见简璘玄色长靴的鞋尖轻轻一挑，那柄染血的长枪便如活物般腾空而起。
枪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枪缨上沾染的血珠四散飞溅，在灯下折射出妖异的光。
她手腕一翻，长枪便稳稳落入掌心，枪杆上雕刻的蟠龙纹路硌得她掌心发烫。
"嗖——"
破空声骤然响起，众人还未看清动作，那柄长枪已经深深扎进富二的大腿。
枪尖穿透锦缎裤料时发出"嗤"的撕裂声，鲜血顿时如泉涌出，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一道暗红的小溪。
"啊啊啊！！！"
方才还昏迷不醒的人此刻疼得面目扭曲，整个人虾米般蜷缩起来。
他十指深深抠进地面，指甲缝里塞满了青苔和泥土，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
简璘这才漫不经心地让开一条道，冷眼扫过那群呆若木鸡的随从，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救人吧。"
声音轻得像是羽毛落地，却让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那些随从面面相觑，直到富二的惨叫声越来越凄厉，这才手忙脚乱地围上前去。
他们笨拙的动作像是蹩脚的傀儡戏，有人扯到伤口引得富二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简璘抱臂立在阴影处，日光描摹出她凌厉的侧脸轮廓，眸中凝结的寒霜比冬雪更冷。
当这群人终于七手八脚抬起富二经过简璘身旁时，竟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连痛到极致的富二也死死咬住嘴唇，豆大的汗珠顺着惨白的脸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简璘稍觉解了些气，望着他们踉跄远去的背影，突然提高声调："我们有段时间不用见面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富二的背影明显一僵。
她满意地想着对方裤管上晕开的血花。
这个伤口不深不浅，足够让这个老奴才在床上老实躺上三个月。
若说沈寒越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疯子，那么简璘就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她随手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没入府门处，径直朝南阳街最奢华的"醉仙楼"走去。
雕花门廊下，穿红着绿的姑娘们正在招揽客人。
奇怪的是，当这个俊俏的"少年郎"经过时，老鸨竟装作没看见般别过脸去，其他人也默契地继续自己手里的活。。
简璘如入无人之境，绣着暗纹的衣角掠过朱漆楼梯，在第三层最里间的厢房前停下。
"咔嗒——"
黄铜门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屋内暖香扑面，阳光将茜纱帐映得通红。
黄芩正对镜梳妆，半透明的纱衣从肩头滑落，露出如玉的肌肤上几处暧昧的青紫。
见来人是简璘，杏眼顿时亮了起来，却在瞥见对方衣摆血迹时变了脸色。
"你受伤了？！"她赤着脚奔来，珍珠串成的脚链在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简璘任由她拉扯着坐下，反而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不是我的血。"
黄芩这才长舒一口气，胸前的金镶玉坠子随着呼吸起伏。
她转身从描金漆柜里取出雨过天青色的茶具，纤纤玉指捏着茶匙舀出今年新贡的龙井。
热水冲入杯中时，蜷曲的茶叶舒展如初春的新芽。
"要我说..."黄芩将茶盏推过来，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你趁早离越王远远的。这世道..."
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简璘耳边，"没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了。"
简璘着温热的茶杯，茶汤里倒映出她俊秀的脸。
这已经是第三百二十七次听到类似的劝告了，但她还是配合地露出乖巧听取的笑容。
"简璘！"黄芩见她这副模样，气得拍案而起，发髻上的金步摇剧烈晃动，"你当我在说笑？你能不能把我的话当回事点？."
“好好好，你说的话我都听着呢，只是现在还未到时候，你别急啊！”
简璘笑着拉黄芩坐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黄芩这才气消，转眼间又眉飞色舞起来。
她指尖绕着鬓边一缕碎发，忽而压低声音，说起醉仙楼里新近的荒唐事。
赵家公子为了争花魁柳莺儿，一掷千金，结果被自家夫人提着擀面杖追了三条街；又或是某个龟奴偷藏了恩客赏的鸽子蛋大的珍珠，塞在鞋底，走路一瘸一拐，最后还是被老鸨揪着耳朵搜了出来。
她越说越兴奋，眼眸亮得惊人，手舞足蹈时，玉镯来回在桌子上轻碰叮当作响，像是檐角被风吹动的铜铃。
简璘望着她鲜活的模样，恍惚间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
那时的自己浑身湿透，像条被丢弃的野狗，蜷缩在江边的泥泞里。
雨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只剩下沈寒越那句冰冷刺骨的"滚"。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望着黑沉沉的江水，心想：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可命运偏偏不肯放过她。
她昏倒在岸边，再醒来时，身下是柔软的锦被，鼻尖萦绕着甜腻的脂粉香。
睁开眼，便对上一张明艳的脸。
黄芩正歪着头看她，手里捏着一块湿帕子，见她醒了，笑眯眯地打趣道："哟，阎王爷不肯收你？"
那是简璘第一次进青楼，却睡在了花魁的床上。
黄芩见她眼神死寂，竟也不劝，反倒自顾自地讲起自己的故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叫黄芩，十岁那年，我爹用我换了一袋粟米。"
她倚在窗边，指尖轻轻敲着窗棂，夜风拂过她的鬓发，"因为我娘怀了弟弟，家里养不起两张嘴。父亲说，这名字吉利，而且黄芩是保胎的药材，能镇邪。"
她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眼底却一片凉薄："十五岁接第一个客人时，那男人生得方头大耳，鼻尖一颗黑痣，笑起来满脸横肉堆叠。他的腰腹像块发面，白花花、软塌塌的，动起来时，皮肉跟着晃，恶心得很。"
简璘记得，那夜的月光很冷，照在黄芩单薄的肩头上，像是覆了一层霜。
她坐在窗边，半个身子探出去，夜风吹得她衣袂翻飞，仿佛下一刻就会坠下去。
可她终究没有，只是回过头，对简璘说了那句后来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璘璘，这世上啊，什么都不如活着重要。"
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部气运。
可黄芩偏不服，她在这泥沼里挣扎了八年，眼底的光却从未熄灭。
简璘望着眼前眉飞色舞的黄芩，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衣襟。
指尖触到她锁骨上未消的淤青时，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半晌才低声道："你说得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黄芩一怔，随即笑开，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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