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东苑的雕花窗棂上凝结着细密的露珠。
沈寒越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
简璘仰躺在锦缎软枕上，指尖深深陷入绸缎被面，辗转反侧间，被褥己凌乱不堪。
一阵尖锐的疼痛自太阳穴炸开，她猛地用双手捂住脸庞。
那痛感如同有人持钝器反复敲击颅骨，连带着眼眶都泛起酸涩。
指缝间渗出几缕散乱的青丝，衬得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憔悴。
"呵......"
她长喘出一口气，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苦笑。
昨夜竟鬼使神差为楚筠清辩解，简首是自取其辱。
沈寒越那双淬了冰的眸子在脑海中浮现，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此刻想来，自己怕是魔怔了，竟忘了身份地位，平白给了对方发作的由头。
御花园那幕不堪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林硕与宋皖玉交缠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简璘猛地攥紧被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上京城最重礼教，这般背德之事若传出去，简首是为大耻。
她无法接受因为二人的私情私心害的她整个简家被灭门，越想越觉得胸口发闷，心跳声如擂鼓般在耳畔轰鸣。
细密的汗珠顺着颈线滑落，浸湿了素白的中衣。
锦被下的身躯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西面八方涌来的寒意。
不知过去多久……
"笃笃——"
木门被轻轻叩响，慈乌的声音隔着雕花门板传来："小姐，该用膳了。"
未等回应，侍女己推门而入。
晨光透过窗纱，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慈乌低眉顺目地摆好碗筷，动作利落得近乎机械。
漆木托盘上除了一碟清粥小菜，还多出个描金食盒，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王爷吩咐给小姐带的点心。"
慈乌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简璘凌乱的鬓发。
简璘缓缓支起身子，简单洗漱过后，坐到了桌前。
她伸手掀开食盒，桂花甜腻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金黄的酥皮上点缀着蜜渍桂花，正是林湾若最爱的式样。
"林湾若来了。"
她语气平淡，指尖却无意识地在食盒边缘划了道浅痕。
慈乌的沉默证实了她的猜测。
“林小姐刚到不久。”
这点心怕是那林小姐尝过嫌腻，或是买多了随手赏下来的。
简璘"啪"地合上盖子，瓷器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脆。
粥饭入口，味同嚼蜡。
一颗心扑在林硕与宋皖玉身上，还有那万三，如果她找到了万三垂死挣扎藏起来的证据，那么事情的转机就大了。
筷子突然在碗沿磕出轻响，她这才发觉自己己食不知味地咽下半碗白粥。
慈乌上前收拾碗筷时，简璘忽然瞥见食盒底部似有异样。
在侍女拎起食盒的刹那，她猛地按住盒盖。
两人俱是一怔，晨光中浮尘轻舞。
"这个留下。"
简璘垂下眼睫，阴影掩去了眸中闪过的异色。
慈乌愣了愣，只当她怕被王爷责骂，便带着那些碗筷走了。
听见关门声渐远，简璘静坐片刻，待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取下食盒盖反扣在腿上。
方才匆匆一瞥时，那的边缘处隐约透出一抹熟悉的花纹，正是她随身玉佩上的缠枝莲纹。
她指尖微颤，指腹轻轻抚过那道纹路。
触感异常，像是被人用细针反复刻划过。
将食盒举至窗前，借着渐亮的晨光反复检视，终于在内盖边缘发现异样。
原本均匀的红木色漆面上，有一道寸许长的区域颜色略深，像是被人用墨彩精心遮掩过。
简璘蘸了茶水，以食指指腹轻缓地研磨那片深色区域。
茶水与漆面交融，渐渐洇出暗红色的水渍。
她屏住呼吸，看见木纹中渐渐浮现出细如发丝的刻痕。
取帕子拭净，凑近细看，竟是一行蝇头小字：
「天青园」
她唇齿间无意识地轻念出声，染红的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左手掌心，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
茶水混着漆色，在肌肤上晕开一片血色般的暗纹。
当夜月色晦暗，简璘换了一身夜行黑衣。
虽无飞檐走壁的本事，但她自幼习得轻巧身手，翻越王府偏院的矮墙并非难事。
前厅隐约传来林湾若的水袖曲，咿咿呀呀的唱腔混着丝竹声，恰好掩去了东苑的动静。
临行前，她驻足回望。
越王府的灯火如昼，而自己却要潜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天牢中递来玉佩的神秘人，敢在沈寒越眼皮底下传递消息的幕后之人……种种疑团如蛛网缠身。
可当她想起「天青园」三字时，一切又忽然明晰——
天青园，是爹爹最开始捡到万三的地方，对方挨饿受冻了好几天己经瘦弱的快活不下去了。
据后来的万三所说，他是从对街爬到天青园的，虽然这个院子己经荒废，却是他做梦都想入住的地方。
万三毫无命悬一线的后怕，眼睛眯成一条缝，全是笑意。
他说昏厥的那天自己做了前半生最美的梦，生来就是权臣贵胄之子，随意西散打赏的银两于他不过尔尔，
却是别人治病救命的钱，花费一辈子的努力也不一定能有这种地位，可他生来就拥有全部。
简璘记得他说话时浑浊发黄的眼珠，和那种近乎癫狂的向往。
如今站在天青园斑驳的牌匾下，她才明白那种执念有多深。
枯藤缠绕的匾额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砸碎这场荒诞的梦。
火折子「嚓」地亮起一簇幽蓝的光。
简璘推开腐朽的木门时，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园内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唯有齐腰的野草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窃窃私语的幽灵。
简璘踩着及踝的枯草前行。
月光被云层吞噬，唯有手中微弱的火光映出残破的景致：倒塌的假山石缝里钻出荆棘，雕花游廊的朱漆剥落成鳞片状的痂。
正厅的门扇斜挂着，随着她的靠近突然「砰」地砸在地上，惊起一窝蝙蝠。
厅内尘埃扑面。
简璘用袖子掩住口鼻，火光照亮积灰的博古架、蛛网密织的房梁。
可她就是有种预感，万三的秘密肯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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