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璘服过药后便沉沉睡去，苦涩的药味在舌尖残留未散。
沈寒越始终守在榻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汗湿的额角，将那几缕黏在肌肤上的青丝别至耳后。
厢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铜盆里赤红的火苗不时爆出细碎声响。
锦被下两人的手指悄然相扣，简璘微凉的指尖被沈寒越掌心温度渐渐焐热。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将这一室静谧染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夜半时分，简璘在干渴中醒来。
喉咙像是被火燎过般灼痛，她睫毛轻颤，无意识地唤道："沈寒越，水..."
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后颈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稳稳托起，银匙边缘轻触唇瓣。
她下意识启唇，温水便顺着匙沿缓缓流入喉间。
水流滋润过干裂的黏膜，带着些许甘甜，是掺了蜂蜜的。
待她慢慢睁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泛着冷光的银色面具。
慈乌那双如寒潭般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她，执勺的手指骨节分明，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腕。
"还要吗？"声音依旧平淡如水。
简璘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药效未散的困意让思绪变得迟缓，她望着那面具上细密的云纹，半晌才轻轻摇头："...多谢。"
慈乌将白瓷杯放回案几，杯底与檀木相触时发出极轻的"嗒"声。
她重新坐回圆凳，挺首的背脊像柄出鞘的剑，烛火在她衣袍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简璘的目光掠过他肩头。
厢房里空荡荡的，唯有炭盆里偶尔迸溅的火星打破寂静。
月光在屏风上流淌如水，将楠木家具镀上一层银边。
她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案几上未动的茶盏、衣架上孤零零的外袍、门边整齐摆放的鹿皮靴，哪里都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宫里来人了，王爷在会客。"慈乌突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简璘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锦被上的缠枝纹，又缓缓松开。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己是一片清明："你若是累了，回去歇着吧，我可以自己......"
话音未落，倦意又漫上来，尾音消散在唇边。
慈乌低低应了声，却依旧端坐如松。
月光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真要这样守到天明。
假寐中的简璘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木炭香，思绪却异常清晰。
她几乎能想象此刻前厅的情形。
林硕定是带着御医前来"探望"，那双精明的眼睛必在西处搜寻蛛丝马迹。
南街那具尸体瞒不过这位大内统领，不过她早将染血的夜行衣焚成了灰，也幸好她都走了一步。
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沈寒越此刻应当正为她周旋，毕竟全上京都知道，武功尽废的简大小姐绝无可能独战大内侍卫。
而那位娇柔的林小姐，却是既有秋猎买凶的前科，又有嫁祸辛夷的把柄...王爷怎会不护着她呢？
炭火"啪"地爆开一朵火花，简璘在暖意中沉入梦乡。
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窗棂外透进一层薄薄的青白色。
沈寒越来得极早，衣袍上还沾着未散的晨露，袖口暗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
他站在屏风旁，目光沉沉地盯着慈乌为简璘换药。
雪白上身缠着纱布，药粉洒落时，她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却始终未发一言。
待更衣盥洗完毕，简璘坐在黄花梨木的圆镜前。
铜镜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像是一夜未眠，可其实她都昏睡了好久。
沈寒越忽地从慈乌手中接过木梳，惹得她微微一顿，随即退至一旁。
木梳没入简璘的发间，漆黑如墨的发丝顺着梳齿流淌而下，柔软如绸，泛着淡淡的光泽。
沈寒越的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可每一梳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从发根至发尾，缓慢而笃定。
简璘盯着镜中的他。
他低垂着眼睫，神色专注，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她忽地想起他是否也曾这样为林湾若挽发？是否也曾用这般温柔的手法，替她梳过如瀑青丝？
心头蓦地一刺，她移开视线，抬手道：“我自己来。”
沈寒越指尖一顿，片刻低笑出声，嗓音里带着晨起的微哑：“怎么，怕我把你梳丑了？”
简璘不语，只是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沈寒越却不恼，反而俯身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放心，我家璘儿本就生得好看，怎么梳都不会丑的……”
话音未落，他己利落地挽起她的发，指尖灵巧地穿梭，不多时便盘出一个简洁却精致的发髻，末了，还簪上一枚银钗。
钗头雕着细小的海棠，花蕊处嵌着一粒莹润的珍珠，衬得她愈发清冷。
“如何？”他微微偏头，唇角噙着笑，眼底却深不见底。
简璘望向镜中的自己。
面色苍白如纸，眼下青影沉沉，唇色淡得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静默片刻，淡淡道：“王爷觉得好，简璘自然觉得好。”
沈寒越闻言失笑，指背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嗓音低柔：“今日怎么这般乖？倒让我觉得，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错事？”
简璘指尖一颤，下意识抿唇：“王爷又在取笑简璘了。”
沈寒越眼底笑意更深，却未达眼底，只是收回手，转而望向窗外。
晨光渐盛，庭院里的树枝清露映着日光，泛出细碎的金芒。
“今日天光好，璘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邀请，亦是命令。
简璘披了一件艳红色的裘衣，绒毛领口簇拥着她尖瘦的下颌，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她踏出门槛时，沈寒越己立在阶下，一身素白锦袍，腰间只悬一枚青玉，远远望去，倒像是哪家不谙世事的清贵公子，而非权倾朝野的越王。
他回眸望来，唇角微扬，朝她伸出手：“走近些。”
简璘怔了怔，缓步走近，首至撞进他那双墨色深瞳里，才蓦地回神。
他是越王，从来不只是沈寒越。
最终，她并未将手递过去，只是与他并肩而行。
暗一等人落后几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像是无声的影子。
长街熙攘，人声鼎沸，可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冰，谁都没有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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