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精准地刺在陈默紧闭的眼睑上。他猛地翻身，把脸埋进散发着汗味和霉味的枕头里，试图隔绝这宣告新一天循环开始的光线。但那光，如同沉塘时穿透浑浊水面的天光，固执地提醒着他：你又回来了，带着死亡冰冷的触感。
门外，准时得如同死亡倒计时。
“咚！咚！咚！”
沉重的、带着不耐烦的砸门声骤然响起，震得薄薄的门板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陈默！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房东那标志性的、带着痰音的吼声穿透门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
“欠租三个月了！真当老子开善堂啊？！明天！明天再不交钱，给老子卷铺盖滚蛋——！”
陈默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床上，像一具被遗弃的破布娃娃。喉咙里堵着一团腥甜的铁锈味，是沉塘时呛进去的河水？还是拳馆沙袋上自己溅出的血？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绝望如同粘稠的沥青，将他牢牢封死在原地。
他试过的。上一次循环，他提前取出了几乎所有的积蓄，厚厚一沓钱，在循环开始前就塞进了房东的门缝。结果呢？7点30分，他准时在床上惊醒，钱包里那沓钱不翼而飞，仿佛从未存在过。而房东的砸门声和那句“欠租三个月”，依旧准时准点，分毫不差。
这个循环，是个设定完美的剧本。他只是个无法挣脱提线的木偶，连反抗的尝试都会被无情抹去痕迹。
“滚…” 一个沙哑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微弱得如同蚊蚋。
砸门声又持续了十几秒，伴随着几句含糊的咒骂，脚步声才渐渐远去。世界重归死寂，只剩下陈默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回响。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腰侧被老吴踹中的地方，隐隐作痛。
这痛，反而成了某种锚点，把他从溺毙的窒息感里短暂地拉出来一点。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赤着脚冲到窗边，“哗啦”一声，粗暴地将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户彻底推开！
凛冽的晨风瞬间灌入，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楼下，刘阿姨叉着腰，对着那盆光秃秃只剩下泥土的月季花盆，正进行着每日例行的“声波攻击”。尖利刻薄的声音像无数根冰锥，顺着风首首扎进陈默的耳朵：
“挨千刀的王八羔子！偷花贼！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
“绝孙…”
那恶毒的诅咒在陈默脑中轰然炸开，瞬间与沉塘时行会老东西们狰狞扭曲的脸重合在一起。冰冷的河水再次淹没口鼻，窒息感汹涌而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真实、更绝望！他死死抓住窗框，指节用力到发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无形的诅咒拖入深渊。
“不…不能…不能淹死…” 他牙齿咯咯作响，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呓语，“水…堤坝…对！堤坝！”
一个疯狂而偏执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沉塘！水！淹死他的水！要对抗水，就要学会控制水！建造堤坝！拦住它！甚至…淹死那些想淹死他的人！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合理性，瞬间点燃了他濒临熄灭的求生欲。他跌跌撞撞地冲回房间，无视地上散落的《大胤律》碎片，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扑向书架，粗暴地翻找着。
一本厚重的、封面印着水库大坝图片的《古代水利工程精要》被他狠狠抽了出来。他紧紧抱着这本冰冷的砖头，如同抱着一根救命的浮木。
**市立图书馆。**
角落那张熟悉的位置，陈默如同雕塑般钉在那里。图书馆特有的、混合着旧纸张、油墨和灰尘的沉静气味，此刻也无法安抚他躁动的灵魂。
摊开的《古代水利工程精要》上，画满了癫狂的线条和注解。他左手缠着浸透血污和汗渍的绷带，右手握着笔，笔尖在纸页上疯狂地划动、书写。每一次下笔，都带着一种要将纸张戳穿的狠劲。
“……拦水坝…泄洪道…土石结构…” 他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笔尖在“土石结构”几个字上反复圈画，力道之大，划破了纸张，“…沉塘…麻袋…石头…对！用石头！砌死他们！淹死他们！”
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绿光的、非人的执拗和凶狠。额角被沙袋磕破的伤口己经凝结成暗红的痂，此刻随着他激动的书写而微微颤动，如同某种邪恶的印记。缠着绷带的左手无意识地按在书页上，暗红的血渍一点点晕开，洇湿了描绘堤坝结构的示意图，像一片狰狞的、不断扩散的血湖。
邻座一个戴着眼镜、正在复习考研的女生，被这诡异的气氛和低沉的呓语吓得脸色发白。她偷偷瞥了一眼陈默血渍斑斑的手和那本被“血祭”的水利书，又看到他眼中那骇人的绿光，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悄悄抱起自己的书本和资料，像避开瘟疫源头一样，蹑手蹑脚地挪到了最远的角落。
陈默对此浑然不觉。他的世界只剩下纸上的线条、冰冷的术语，以及沉塘河底那无边的黑暗和窒息。堤坝的草图在他眼中扭曲变形，化作了困住行会老东西的牢笼，化作了将他们反沉入冰冷河底的巨大陷阱。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他听来，是复仇的号角，是生存的战鼓。
“水…控水…淹死…淹死你们…”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
就在他沉浸在用水利工程构筑复仇蓝图的癫狂中时，手指无意识地翻动书页，动作粗暴。一张夹在厚重古籍中的、薄如蝉翼的影印插图被翻了出来，飘落在桌面上。
那插图来自一本冷僻的《漕帮秘事杂录》，线条粗犷，描绘着几个赤膊汉子在货船上搬运货物的场景。其中一个汉子手臂上，清晰地绘着一个独特的刺青图案：一只盘踞在船锚上的狰狞蜈蚣。
陈默的目光随意地扫过那张图。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骤然凝固。
他瞳孔猛地收缩到针尖大小！握着笔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笔尖“啪”地一声折断在纸上！
那蜈蚣刺青！
冰冷的、带着山林寒气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脑海！第六次死亡！那个在树影后，手抖着射出一箭、精准穿透他喉咙的年轻土匪！混乱中，那小子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还有他慌乱卷起袖口时，手臂上露出的……正是这个盘踞在船锚上的、狰狞的蜈蚣刺青！
“漕…漕帮…暗桩？” 陈默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瞬间浇灭了他眼中复仇的绿焰，只剩下冰冷的、被更大阴谋笼罩的恐惧。
那支毒箭，不是简单的内讧流矢。
他死死盯着那张影印图，仿佛要透过薄薄的纸张，看到背后隐藏的、冰冷而致命的丝线。图书馆的灯光惨白地照在他脸上，额角的血痂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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