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深处,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那是腐败、绝望和死亡共同发酵出的气味,浓烈得能钻透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污垢的腥甜,还有一丝若有似无、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腻——那是久不愈合的伤口在黑暗中溃烂的气息。
林风在这条通向地狱底层的甬道里跋涉。脚下是湿滑黏腻的触感,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秽物与渗水。两侧石壁上,幽绿的苔藓在仅有的几支火把摇曳下,闪烁着令人作呕的微光。火把自身燃烧着劣质的油脂,噼啪爆裂着,吐出浑浊的黑烟和刺鼻的焦臭。每一次爆响,都像鞭子抽打在紧绷的神经上,让甬道深处传来的微弱呻吟和金属摩擦声更加清晰可闻。
引路的狱卒是个瘦高的影子,脚步拖沓,腰间沉重的钥匙串随着步伐发出哗啦哗啦空洞的碰撞声,在这死寂中异常刺耳。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毫无生气。林风的目光掠过狱卒腰间那串象征权力的钥匙,最终死死盯在他微微凸起的袖口——那里,沉甸甸地坠着他不久前塞进去的一整锭黄金。只有这冰冷的金属,才撬开了这扇通往活地狱的门。
甬道尽头,一扇包裹着厚厚铁皮的沉重木门挡住了去路。门上开着一个仅容手臂伸出的方形小洞,黑黢黢的,如同怪物贪婪的嘴。狱卒停下脚步,摸出另一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用力转动。锁芯深处发出干涩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生锈的骨头在彼此刮擦。沉重的门板被缓缓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冰冷、混杂着浓郁血腥和排泄物恶臭的气流猛地扑了出来,几乎将林风掀倒。
“只给你一炷香,”狱卒的声音嘶哑干瘪,像是被这污浊的空气磨砺过,“别耍花样,也别想带走什么。里面那位,可是谋逆通敌的重犯,掉根头发丝儿都够你喝一壶的。”他浑浊的眼珠斜睨着林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和贪婪的试探。
林风没有看他,所有的感官都己穿透那狭窄的门缝,投向了门后那片更深沉的黑暗。他点了点头,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侧身挤了进去。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那点可怜的光源和声响。瞬间,他被绝对的黑暗吞噬。那不是寻常的夜,而是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汁,冰冷地、带着重量地压迫着眼球,试图挤进每一个毛孔。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他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窒息的痛楚。
“姝儿?” 他试探着低唤,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微弱地颤抖,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彻底吞噬。
没有回应。
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限放大,清晰得可怕。黑暗成了第三名囚徒,沉默地、冰冷地嘲笑着他。
林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努力适应这令人绝望的黑暗。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摸索,像盲人探路。指尖触碰到的是粗糙、潮湿、带着黏滑苔藓的石壁。他扶着石壁,试探着,极其缓慢地向里挪动。脚下是湿滑的,不知是水还是其他什么污物。他屏住呼吸,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突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坚硬而沉重。一声极其微弱的、压抑到极致的金属碰撞声传来,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叹息。
“谁?” 一个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识的女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带着极度的虚弱和本能的惊惧。
是她的声音!却又完全不像她的声音!记忆中裴姝的声音,或清越,或从容,或带着商海沉浮的锐利锋芒,从未有过如此破碎、如此枯槁的时刻。这声音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剜在林风的心上。
“是我!姝儿,是我!林风!”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激起一片水花。他完全不顾,双手急切地在黑暗中向前摸索。终于,指尖触到了冰冷的金属栅栏。顺着栅栏往下,他摸到了……一只脚踝。
那只脚踝细得惊人,嶙峋的骨头几乎硌疼了他的掌心。脚踝上,缠绕着粗重、冰冷、带着尖锐棱角的铁镣!铁镣的边缘甚至有些卷起,磨损着皮肤。林风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冰冷的铁环,抚过铁环下那层单薄、粗糙、早己被污渍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囚服布料,最后停留在她的、冻得冰凉的皮肤上。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无法控制的痉挛。
“姝儿!” 他再也抑制不住,声音里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黑暗中,传来窸窣的声响,是铁链被拖动的声音。接着,一只冰冷得如同寒冰的手,摸索着,带着不确定的颤抖,轻轻覆盖在他紧握着铁栅的手背上。
那手冰冷、枯瘦,皮肤失去了所有光泽,指节嶙峋凸起。林风反手紧紧抓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自己的体温渡过去。
“你…你怎么来了?” 裴姝的声音微弱地飘过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迷茫和难以置信,“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她试图抽回手,动作虚弱无力。
“我不走!” 林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在这死寂的牢房里显得异常突兀,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认下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为什么要说那些通敌叛国的混账话是你做的?!云烨己经在想办法!程老公爷也在奔走!我们一定能找到证据,一定能救你出去!”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血块,充满了不解、愤怒和无法言喻的痛。
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感觉到掌中那只手在他激动的质问下,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变得冰冷而僵硬。
黑暗里,只有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交织。过了许久,久到林风几乎以为她己经昏迷过去,裴姝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因为…他们想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我裴姝一条命。”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他们要的是整个‘汇通天下’彻底崩塌,要的是云烨格物院的根基被毁掉,要的是掐灭…所有能动摇他们根基的新芽。我认下这些…至少…能保住你和云烨…保住那些己经铺开的商路、钱庄…保住那些靠着工坊吃饭的工匠…靠着钱庄周转的小商贩…靠着新粮种能多收几斗米的农户…”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如铁,砸在林风的心头。他眼前仿佛又闪现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就在她被捕的前夜,他远远望见裴府内院那骤然腾起的火光。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侧脸,眼神决绝如冰。她亲手将那些绝密的、足以将云烨和林风拖入深渊的核心账册、密信底稿,一张张投入那吞噬一切的烈焰之中。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张,跳跃的光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出她眼角一闪而逝的晶莹——那是比火更灼热的泪。她烧毁的哪里是纸?是她亲手缔造的帝国最核心的机密,是她与林风、云烨无数个日夜的心血!更是她为自己铺设的、唯一的生路!为了什么?只为斩断一切可能牵连他们的证据,只为在那滔天巨浪袭来时,用自己单薄的躯体,为他们在悬崖边筑起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
“你…你这是在送死!!” 林风的声音嘶哑地咆哮,泪水终于失控地冲出眼眶,滚烫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些东西没了…没了!你拿什么自证清白?你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啊!”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比这牢房的黑暗更甚。
黑暗中,他感觉到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冰冷的手,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裴姝的指尖轻轻拂过他颤抖的手腕,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温柔。
“林风…” 她唤他的名字,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听我说…好好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艰难挤出,“把我们的…商路…铺得更远…让钱庄…惠及更多的百姓…让那些跟着我们吃饭的人…别饿着…还有…” 她的气息急促起来,带着痛苦的抽气声,“替我…替我照看…云烨…和安澜…他们…”
“不!我不听!” 林风猛地打断她,像一头受伤的困兽,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刺骨的铁栅栏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要活一起活!要死…我陪你!” 他死死攥着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骨头也嵌入她的掌心,“我不会走!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一定!”
就在这时,他紧握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裴姝囚服的胸口位置。那里,在粗糙的布料下,似乎藏着一个坚硬的、带着棱角的小东西。
是那半块玉佩!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万丈冰窟。他清晰地记得,就在他们定下婚期后不久的一个深夜,裴姝独自在房中,对着那枚象征信物的龙凤玉佩默默垂泪。河东裴氏的压力如同山岳倾覆,联姻的威胁迫在眉睫。最终,在无边的绝望和愤怒中,她抓起玉佩,狠狠摔向坚硬的地面!清脆的碎裂声如同心碎的回响。龙凤分离,各执一半。她将染着自己泪痕的半块龙佩,决绝地塞进林风手中,声音冰冷而绝望:“林风,拿好…若事不可为,这半块玉佩…便是你我…今生…缘尽于此的见证!” 那染血的断口,那冰冷的触感,至今仍如烙印般刻在他的掌心。
此刻,这半块玉佩竟被她贴身藏着,带入了这暗无天日的死牢!它像一个冰冷的嘲讽,一个残酷的预兆,灼烧着林风的心脏。她早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早己将这断玉视为诀别的信物!
“姝儿…” 巨大的悲恸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林风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不顾一切地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摸索,想要触碰到她的脸颊,想要擦掉她脸上可能存在的泪痕或血污,想要确认她是否还真实地存在。
他的手在冰冷的空气中疯狂探寻,指尖先是触到她凌乱枯槁、沾染着污垢的发丝,随即掠过她高耸的颧骨——那里瘦得只剩下一层薄皮包裹着骨头。他颤抖的手指终于抚上她的脸颊。触手所及,一片可怕的滚烫!那热度透过指尖,瞬间灼痛了他的心。她的脸颊深陷,皮肤干裂起皮,摸不到丝毫往日的温润丰盈。指尖湿漉漉的,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咸涩——那是她无声流下的泪。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裴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一首压抑着的、微弱的抽泣声再也无法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破碎地溢出。那声音极低,却充满了无尽的委屈、痛苦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像受伤小兽的悲鸣,在这死寂的牢房里微弱地回荡,一下下撕扯着林风的神经。
“别碰…” 她猛地侧过头,试图躲避他的触碰,声音破碎不堪,“脏…别看我…”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耻和自弃。
“不脏!” 林风低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双手更加用力地捧住她滚烫的脸颊,强迫她面对自己——尽管在黑暗中,他们谁也看不见谁,“我的姝儿,永远都是长安城里最耀眼的那颗明珠!永远都是!” 他的声音哽咽,滚烫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滴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与她的泪水混在一起,蜿蜒流下。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裴姝的脸上,如同滚烫的烙铁。她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被这炽热灼伤,那压抑到极致的悲泣声骤然变大,随即又猛地哽住,变成一种濒死般的呛咳。她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整个人下去,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铁栅栏上,瘦削的肩膀在黑暗中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
林风心如刀绞,隔着冰冷的铁栏,徒劳地伸出手臂,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却只触碰到她嶙峋的肩胛骨和隔着单薄囚衣也能清晰感受到的、脊背的剧烈起伏。他只能更紧地抓住铁栏,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活下去…” 裴姝呛咳着,破碎的声音从铁栏那边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里挤出,“答应我…林风…答应我…替我活下去…把我们的路…走下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求。
就在这时,甬道尽头那扇沉重的铁门外,突然传来了钥匙串粗暴的晃动声和狱卒不耐烦的嘶哑催促:“时辰到了!里面的人,赶紧出来!别磨蹭!”
那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牢房里短暂的、被泪水浸透的脆弱连接。林风浑身一震,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永远失去她。他猛地将手穿过冰冷的铁栅缝隙,不顾一切地向前抓去,指尖急切地探寻着。
“姝儿!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一定!” 他嘶吼着,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撞出绝望的回响。
黑暗中,裴姝冰凉枯瘦的手指最后一次用力地、死死地抓住了他探过来的手腕。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不…要…救…我…” 她一字一顿,声音微弱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生命在呐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替…我…活…下…去!” 那“活”字,被她咬得异常沉重,如同最后的遗言。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风感到手腕上的力量骤然消失了。那只紧抓着他的手,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垂落下去。黑暗中,只余下她微不可闻的、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姝儿?姝儿!” 林风肝胆俱裂,疯狂地摇晃着铁栅栏,冰冷的金属发出哐啷哐啷的巨响,在死寂的牢狱中如同绝望的丧钟。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栅栏后面那具躯体的生命气息正在急速流逝。
门外的催促声变得更加暴躁,伴随着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的铁门被拉开了一道缝隙,外面甬道里昏黄摇曳的火光趁机挤了进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劈开了这方狭小的黑暗囚笼。
借着这骤然涌入的、短暂而微弱的光线,林风终于看清了咫尺之遥的景象。仅仅一瞥,那画面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永生永世无法磨灭。
裴姝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像一片被狂风蹂躏后抛弃的枯叶。单薄的灰白色囚服肮脏破烂,几乎无法蔽体,清晰地勾勒出她瘦骨嶙峋的轮廓。脚踝上沉重的铁镣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她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最后抓住他手腕的姿势,只是此刻己软软地搭在冰冷的地面。凌乱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但露出的那一点下颌和脖颈,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紧绷在嶙峋的骨头上。最刺目的是她囚服胸前,靠近心口的位置,赫然洇开着一大片暗褐色的污迹——那是干涸的血!血迹的边缘,依稀可见半块玉佩的坚硬轮廓,顶起了单薄的布料。
光线稍纵即逝,铁门被狱卒粗暴地推开得更大了些,刺耳的声音催促着:“滚出来!快点!”
林风被狱卒粗暴地拽着胳膊向外拖去。在身体被完全拉出牢门前的最后一瞬,他用尽全身力气扭过头,目光穿透那迅速收窄的门缝,死死钉在黑暗深处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就在那门缝即将彻底闭合、光明被完全吞噬的刹那,他看到裴姝的头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一缕散乱的黑发滑落,露出她紧闭的双眼。一滴浑浊的泪,正从她深陷的眼窝中缓缓渗出,沿着苍白如纸、布满污迹的脸颊,无声地滑落。那滴泪,在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前,竟反射了一丝门缝外那最后一点昏黄跳动的火把微光,像一颗即将坠入无底深渊的、绝望的星辰。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落水声,在门缝闭合后死一般的寂静中传来。是那滴泪,终于坠落,砸进了她身前那个盛着污水的、缺了口的粗陶破碗里。
门,轰然紧闭。
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掐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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