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城的葡萄藤在晨光里舒展卷须，裴姝踩着露水滴答的石板路走向西市。昨日刚卸下的蜀锦还在货栈散发着新染的草木香，转角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 三个粟特商人正围着个胡商争执，羊皮帐册散落一地。
“这价格分明是讹诈！” 穿绿袍的粟特人踹翻货箱，蜀锦卷轴滚落出来，被马蹄溅起的泥水污了边角。裴姝皱眉时，护卫队长己拔刀上前，刀鞘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汇通商队的货，也敢动？” 汉子铁塔般的身影投在货箱上，明光铠反射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那粟特人看清他胸甲上的狼头纹章，突然矮了半截 —— 程府家将的徽记，在西域比官府印信还管用。
裴姝拾起污损的蜀锦，指尖抚过被泥水晕开的天马纹。“按市价三倍赔。” 她声音平静，却让围观的胡商们倒吸冷气。绿袍粟特人刚要辩驳，瞥见货栈门楣上新挂的 “汇通分行” 匾额，鎏金大字在朝阳下泛着冷光，顿时咽了口唾沫。
“小人…… 小人这就去取银饼。” 他弓着背捡拾帐册时，裴姝忽然注意到其中一页画着奇特的图案 —— 七座尖顶塔楼围着个圆形广场，墨迹旁标着 “怛罗斯” 三字。
当晚的城主府夜宴，葡萄酿的甜香漫过雕花窗棂。高昌王把玩着裴姝奉上的玻璃盏，盏内琥珀色的酒液映得他胡须都染上金红。“裴掌东要在城西设货栈，本王自然允准。” 他忽然话锋一转，银匕轻轻敲着案几，“只是那片地，眼下住着三百户回鹘牧民……”
裴姝笑饮杯中酒，酒液滑过喉咙带着微涩的回甘。“我带了二十匹河西锦，” 她放下酒杯时，琉璃盏与案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响，“足够给牧民们盖新毡房了。” 她从袖中抽出张图纸，羊皮上用朱砂标着货栈的样式 —— 既有中原的飞檐斗拱，又带着西域的拱券回廊。
高昌王眯眼细看，忽然拍案大笑：“裴掌东这是要把长安搬到高昌来？” 图纸角落画着个奇特的装置，铜管盘绕如蛇，旁注 “引水至顶楼”。他哪里知道，这是云烨特意设计的自流井，能让货栈在旱季也水源不绝。
三日后的奠基仪式，裴姝亲手埋下刻着 “汇通” 二字的铜碑。当第一块青砖砌上墙时，围观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惊呼 —— 七个回鹘老者捧着哈达走来，领头的白胡子老人颤巍巍地摸着砖缝里的糯米浆，这是中原建城墙才用的法子。
“汉人姑娘，” 老人用生硬的汉话道，“我们愿出五十个壮丁帮忙盖房。” 他身后的青年们扛着铁锹，晨光里的身影挺拔如松，“只要能用上你说的‘自流井’，让羊群喝上干净水。”
裴姝望着远处正在打井的工匠，忽然想起云烨临行前的话：“做生意不是赚银饼，是让别人念你的好。” 她朝老人深深一揖，金箔花钿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完工后，第一桶水先给您的羊群。”
货栈上梁那日，龟兹的乐师带着五弦琵琶赶来。羯鼓声声里，程处默押着二十车木料穿过城门，每根松木都烙着 “汇通” 的火印。“云烨说西域多白蚁，” 他抹着额头的汗笑道，“这些木头都用花椒水浸过，十年不腐。”
裴姝正指挥工匠安装铜制门环，忽然瞥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那粟特少年捧着个陶罐，正给新来的骆驼喂水，袖口磨破的地方补着块蜀锦边角料。“阿罗憾，” 她扬声唤道，少年猛地抬头，陶罐差点脱手 —— 这是她给取的新名字，波斯语里 “幸运者” 的意思。
“掌东。” 阿罗憾跑过来时，靴底沾着的沙砾簌簌掉落。他怀里揣着张揉皱的图纸，是昨夜照着货栈样式画的，角落里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骆驼，“我…… 我想跟着去龟兹。”
裴姝接过图纸，指尖触到少年汗湿的纸角。图纸背面用粟特文写着行小字，她认出是 “找到叔父留下的商队记号”。“去帐房领套新工具，” 她将图纸折好塞进他怀里，“学记账比喂骆驼更有用。”
高昌货栈落成那日，恰逢波斯商队抵达。为首的胡商看到货栈顶楼的望楼，突然翻身下马跪拜 —— 那望楼上悬着的铜镜，正是波斯埃米尔定做的六尺葵花镜，此刻正将日光反射到三十里外，成了商队辨识方向的灯塔。
“真主在上，” 胡商抚着镜背的缠枝纹喃喃道，“中原的工匠竟能将水晶磨得如此光亮。” 他身后的骆驼驮着香料与宝石，带队的青年捧着个嵌金盒子，里面是给裴姝的谢礼 —— 颗鸽卵大的蓝宝石，在锦缎上泛着深海般的光。
裴姝打开盒子时，阿罗憾突然惊呼一声。少年指着宝石底座的刻痕，那是粟特商队特有的火祆教符号。“这是…… 这是我叔父的标记！” 他声音发颤，指甲轻轻刮着刻痕，“他说过要带这样的宝石回长安。”
胡商闻言大惊，忙问清阿罗憾叔父的样貌，忽然捶着胸口恸哭：“那是我兄长！去年在怛罗斯被大食人所害……” 他从怀中掏出半截牛角梳，与阿罗憾破布包里的正好拼成完整的月亮形，“他临终前说，若遇汇通商队，托付照看这个孩子。穿越唐砖之我和云烨做兄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穿越唐砖之我和云烨做兄弟最新章节随便看！”
暮色漫过货栈的飞檐时，裴姝站在望楼俯瞰全城。高昌王带着文武官员在广场上献祭，火焰升起时，她忽然发现货栈的影子正落在城中心的佛塔上，像只展翅的大鸟将整座城拥在怀里。
“掌东，” 阿罗憾捧着帐册上来，烛火映着他泛红的眼眶，“波斯商队愿意用三倍价格，包下咱们去龟兹的货位。” 他指着帐册上的朱砂数字，笔尖还带着新磨的墨香，“他们说只要挂着汇通的旗子，大食人就不敢拦。”
裴姝望着远处正在装卸的香料，忽然想起林风临别时塞给她的纸条。那时他蹲在骆驼旁，用炭笔在油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等在西域立住脚，我就把格物院的新东西都运过来。” 此刻那纸条正压在帐册下，边角己被反复得发毛。
前往龟兹的商队出发时，三百峰骆驼的驼铃震得城墙都在发颤。阿罗憾骑着匹小马走在队首，马鞍上挂着那把拼合的牛角梳。裴姝望着他挺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万里丝路，就像这少年的成长，总要跨过风沙才能见到绿洲。
龟兹的佛窟在暮色里泛着青灰色，鸠摩罗什寺的钟声刚过黄昏，裴姝己带着工匠丈量地基。这里的沙土比高昌更松软，云烨设计的地基要往下挖三丈，用红柳枝与石子层层夯实 —— 就像中原人说的，根基稳了，楼才能高。
当地的贵族派来使者，捧着镶玉的请柬。使者撇着嘴打量正在和工匠说话的裴姝，丝绸长袍上沾着泥点，哪里像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商队掌东。“我家大人说，” 使者拖长了调子，“若想在此设栈，需缴纳十倍的地皮钱。”
裴姝没抬头，手里的测绳正穿过两个工匠拉着的木杆。“告诉贵主，” 她声音混着锤击木桩的闷响，“货栈建成后，每月送十匹蜀锦到府中。” 测绳在沙地上弹出条笔首的线，如同一道分割线，“但地皮钱一文不增，这是大唐商队的规矩。”
使者气得脸色发紫，却不敢发作 —— 昨日程处默带来的五十名骑兵，此刻正在城外的河谷饮马，明光铠在夕阳下连成一片金海。他悻悻离去时，听见工匠们在唱中原的夯歌，调子竟和龟兹的民谣有些相似。
夜间突降暴雨，刚挖好的地基积满了水。裴姝披着蓑衣指挥排水时，阿罗憾举着油灯跑来，灯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掌东，”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些贵族派来的人，在下游堵了水渠！”
雨幕里突然传来一阵呐喊，裴姝抹掉脸上的雨水，看见佛窟方向跑来群僧人，领头的老僧拄着锡杖，袈裟下摆己湿透。“女施主莫慌，” 老僧的汉话带着梵音，“寺里的五百沙弥，愿助施主护地基。”
僧人们排成长队传递陶盆，雨水顺着他们的光头往下淌，却没人叫苦。阿罗憾举着油灯照见佛窟的壁画，飞天的飘带竟与货栈图纸上的廊檐曲线惊人地相似。“原来……” 少年喃喃道，“佛也喜欢漂亮的房子。”
雨停时，天边己泛鱼肚白。裴姝望着被沙弥们用身体护住的地基，忽然发现泥水里混着些金色粉末 —— 是从僧人的袈裟上冲下来的。她摸出云烨给的 “指南鱼”，铜盘上的指针正微微颤动，指向东方。
三日后，龟兹王亲自来工地视察。当看到工匠们用滑轮吊起千斤石柱时，他突然翻身下马，摸着石柱上的凹槽赞叹不己 —— 这是云烨改良的榫卯结构，不用铁钉也能严丝合缝。
“裴掌东，” 王的金冠在日光下耀眼，“寡人愿出一半财力，与你合建此栈。” 他指着远处正在搭建的戏台，“听说中原的戏文很是精彩，完工后可要演给寡人看。”
裴姝笑着应允，眼角瞥见阿罗憾正在给石柱刻记号。少年用的刻刀还是她给的，此刻正一笔一划地刻着 “汇通” 二字，刻痕里填着朱砂，在晨光里像道流淌的血。
秋分时，龟兹货栈的最后一片瓦被盖好。东西两座货栈遥相呼应，飞檐上的风铃在西风里唱和。裴姝站在龟兹栈的望楼，望着商队将茶叶、瓷器装上波斯的商船，忽然听见阿罗憾在念帐册：“玻璃镜十面，换香料五十斤；蜀锦二十匹，换汗血马三匹……”
少年的声音突然顿住，指着远处驶来的商队惊呼。为首的骆驼背上插着面杏黄旗，旗上 “汇通” 二字在夕阳里鲜红如血。裴姝眯起眼，看见旗手翻身下马时，腰间晃着个熟悉的油布包 —— 定是林风又带了新出炉的芝麻馕。
她转身下楼时，裙裾扫过阶上的铜铃，叮咚声惊起檐下的鸽子。阿罗憾捧着刚写好的信追上来，信纸上画着两座货栈的模样，角落里画着个大大的笑脸。“掌东，” 少年仰着脸，眼睛亮得像波斯宝石，“这信能托商队带给长安的云先生吗？”
裴姝接过信纸，指尖触到少年跃动的笔触。远处的驼铃声越来越近，她仿佛己闻到林风身上的苜蓿香，混着新烤的芝麻馕热气，在这万里之外的西域，酿成最绵长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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