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蓝牙突然响起铃声,屏幕上跳动着“母亲”两个字。
他没有立刻接听,任由那铃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固执地响着,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十几秒,终于停歇。车厢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然而,仅仅安静了不到五秒,那铃声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再次疯狂地、更加急促地炸响。
他按下方向盘上的接听键,动作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
电话接通的瞬间,陆母那刻意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怒意和难以置信的尖利嗓音,瞬间穿透听筒:
“陆凛!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张家是什么人家?!张雅那孩子哪里配不上你?!温婉懂事,家世清白,教养一流!你倒好!当着人家父母的面甩脸子走人!还把人家姑娘扔在半路上?!你知道张太太电话里哭成什么样了吗?!我们陆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就你这个臭脾气!皮囊生得再好!再有钱有势!你这辈子也休想结得了婚!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敢要你这种冷血动物?!……”
一连串的、裹挟着巨大失望和愤怒的尖利指责,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没有丝毫停顿,也容不得陆凛插进半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母亲根深蒂固的控制欲和对“联姻价值”的狂热推崇,像最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着陆凛早己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母亲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尖锐刺耳,陆凛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陆母的怒斥还在继续,翻来覆去地强调着张家的家世、张雅的优秀、陆凛的“不识抬举”和“注定孤独”……那些陈词滥调,那些将他当作待价而沽物品的评判,那些对他个人意愿的彻底无视……
终于,在那句“你这辈子也休想结得了婚!”再次如同诅咒般砸下来时——
“你知道我想和谁结婚!”
陆凛猛地低吼出声!那声音不再是冰冷的平稳,而是如同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终于挣脱的怒火,瞬间盖过了陆母所有的指责。
“是你亲手毁了我!!”
电话那头,陆母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死死盯着前方,眼前却仿佛又看到了六年前那个混乱绝望的雨夜,看到了母亲那张冰冷绝情的脸,看到了沈宁消失的背影……所有的痛苦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短暂的死寂之后,陆母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刚才那种暴怒的尖利,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度刻薄、带着一种高高在上、洞悉一切、甚至……一丝残忍快意的语调:
“呵……”她冷笑一声,“多少年了?陆凛?你还在想着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户人家的丫头?!”
“小户人家的丫头”几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轻蔑和鄙夷,如同最肮脏的泥泞,狠狠泼向陆凛心底那个最珍视、也最疼痛的名字。
“我就知道!你突然从A国跑回Y市,什么开拓国内市场,什么战略重心转移,全是狗屁!醉翁之意不在酒!”陆母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回来是为了谁?!我告诉你,晚了!陆凛!死心吧!”
“我也调查过了!那个沈宁,人家也要结婚了!对象是个大学老师,书香门第,清白本分,人家过得好好的。马上就要开始新生活了,你以为你回来搅合一下,人家就能回头看你一眼?!做梦!”
“人家也要结婚了”!
这七个字,狠狠劈在陆凛的天灵盖上。
“所以,陆凛!”陆母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胜利者的冷酷,“你也给我收收心,乖乖听话,找个门当户对的结婚,别再痴心妄想,更别想再搞出什么幺蛾子丢陆家的脸!听、见、没、有?!”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猛地打断了陆母最后那句冷酷的命令。
是陆凛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方向盘正中央,安全气囊的报警灯疯狂地闪烁起刺目的红光。
电话那头,陆母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住,声音戛然而止。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他僵坐在驾驶座上,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砸拳的姿势,那只砸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指关节处一片骇人的青紫。
陆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到这里的。意识像漂浮在冰冷的深海里,耳边反复回荡着陆母那句“人家也要结婚了”。
黑色的宾利无声地滑停在沈宁公寓楼对面那条被高大梧桐树遮蔽的、略显昏暗的街道旁。熄火。车灯熄灭。
世界瞬间沉入一片更深沉的阴影里。
他需要确认。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穿过冰冷的挡风玻璃,投向对面那栋熟悉的、灯火零星的大楼。目光一寸寸地搜寻着那个特定的楼层,那个特定的窗口。
然后,他的目光定住了。
不是窗口。
是在公寓楼那扇敞亮的玻璃大门前。
温暖的灯光从门厅内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前一小片空地。
沈宁就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毛衣,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卸去了白日里律师的凌厉盔甲,显得温顺而……家常。
她的身边,站着三个人。
陈默。那个被她称为“男朋友”、脸上带着狂喜的男人。他穿着简单的灰色针织衫,脸上挂着温和得甚至有些腼腆的笑容,正微微侧着头,专注地看着沈宁。
还有一对年长的夫妇。
男人穿着熨帖的夹克,气质儒雅,带着知识分子的从容;女人围着柔软的羊绒披肩,笑容温婉慈祥,眉眼间与陈默有几分相似,此刻正亲昵地拉着沈宁的一只手,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关切的话。
陈默的父亲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得异常精致、系着粉色丝带的礼盒。那盒子的样式,陆凛再熟悉不过——是Y市一家顶级珠宝定制店的标志性包装。
盒子被郑重地递到了沈宁面前。
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陆凛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陈默母亲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发自内心的满意和喜爱,能“看到”陈默父亲眼中对沈宁的欣赏和认可,更能“看到”陈默看着沈宁时,那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充满珍视的目光。
沈宁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听陈默母亲说话。
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没有勉强,没有迟疑。
她的脸上,甚至……带着一种陆凛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松弛而温顺的神情,那是一种被全然接纳、被真诚喜爱、被细心呵护着的神情。
一种……即将步入新生活的、平和安稳的神情。
陈默的母亲似乎又说了句什么,沈宁微微点了点头,唇角似乎还向上牵起了一个极浅的、温顺的弧度。陈默的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脸上是长辈的欣慰。陈默则顺势轻轻揽了一下沈宁的肩,动作自然亲昵。
“人家也要结婚了……”
“人家过得好好的!马上就要开始新生活了!”
陆母那冰冷刻薄、带着残忍快意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此刻这幅活生生的、温馨得令人心碎的画卷前,被无比精准、无比残酷地印证了。
她真的婚期将近。
不是谣传。不是母亲为了逼他就范的谎言。
是真的。
和那个温和无害的大学老师。和那对看起来如此“正常”、如此“慈爱”、如此“门当户对”的父母。
没有刻骨的仇恨,没有冰冷的算计,没有门第的鸿沟,没有……他母亲那种令人窒息的刻薄和掌控欲带来的无穷无尽的嫌弃与压力。
她不需要再面对陆家那令人作呕的豪门倾轧,不需要再忍受陆母挑剔如刀的目光和刻薄的言语,不需要再……为了他,去承受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屈辱和痛苦。
她终于……挣脱了他带给她的那片泥沼,走向了阳光下,那片他永远无法给予她的、温暖而平凡的烟火人间。
他颓然地、彻底地靠回冰冷的椅背。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那张英俊到近乎凌厉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濒临破碎的灰败和死寂。
车窗外的世界,那扇明亮的玻璃门内,温馨的送别似乎到了尾声。陈默的父母坐进了旁边停着的一辆普通的家用轿车。陈默替沈宁拢了拢毛衣的领口,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沈宁微微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温顺的、松弛的神情。
陈默这才转身,走向驾驶座,车子发动,尾灯亮起,缓缓驶离。
沈宁抱着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站在门口,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街角,然后,她转身,推开了那扇温暖的玻璃门,身影消失在大楼内部。
公寓楼的灯火,有几盏渐次熄灭。夜,更深了。
原来,这才是他回Y市的终点。
不是重逢,不是质问,不是夺回。
是亲眼见证,他彻底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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