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妈，您快别夸我了，就是碰巧了。可能……可能这只鸡就喜欢把蛋下在那儿？”
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手上的草屑。
王春花宝贝似的把三个鸡蛋揣好，拉着柳小满的手不放，“什么碰巧！这就是你的本事！走，娘给你都煮了，好好补补！新媳妇进门头一天，得吃鸡蛋，图个吉利圆满！”
她拉着柳小满往灶房走，嘴里还在数落那几只母鸡：“算你们几个今天识相！看在下了仨蛋的份上，饶你们一回！以后天天给我下！下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柳小满听着婆婆中气十足的声音，心里那点因为“焕玲”带来的疑惑暂时被搁置一旁。
至少，婆婆是真心实意待她好的。
“娘，鸡蛋咱们炒了都吃吧，不能光我自己吃呀。” 柳小满轻声说。
“哎，好，好！都听你的！我儿媳妇就是懂事！” 王春花笑得更大声了。
主屋里，秦振锋正用力地刨着一块木料，试图把一张瘸腿的凳子修好。
斧头和刨子发出的声响，能让他暂时不去想隔壁屋里的动静，不去想昨夜炕上那僵硬难熬的时光。
听到母亲笑声从外面传来，他握着刨子的手，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母亲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这一切都是柳小满的功劳。
中午饭的时候，秦顺贵也从镇上赶了回来，一进屋就灌了一大口水，“你爹坐上长途车了。估摸着明天早晨就到了家。”
柳小满放下心来，转身去主屋后面的小屋子叫秦振锋吃饭。
“振……振锋哥，吃饭了！”她的声音清脆，听得人舒服极了。
“嗯。”秦振锋应了一声，撩开门帘。
王春花手脚麻利地把炒好的青菜和腌萝卜端上桌，又把那盘金灿灿的炒鸡蛋特意放在了柳小满面前。
小小的西方桌，西个人围坐着。
秦顺贵坐在主位，王春花挨着他，秦振锋和柳小满坐在对面。
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王春花一个劲儿地往柳小满碗里夹炒蛋，堆得冒尖，“小满，多吃点鸡蛋，补身子！今天可多亏了你了，不然哪能一下吃上仨鸡蛋！”
“娘，够了够了，您和爹也吃。振锋哥，你也吃。”柳小满有些受宠若惊，忙把碗里的鸡蛋分了些给秦振锋。
秦顺贵闷头扒着饭，点点头：“嗯，吃，都吃。”
他看了眼自己儿子。
秦振锋全程低着头，几乎只夹眼前的咸菜，扒饭的速度很快，仿佛只想尽快结束这顿饭。
王春花也注意到了儿子的沉默寡言，再看看旁边温顺乖巧的柳小满，刚被鸡蛋压下去的焦虑又冒了头。
她清了清嗓子：“振锋啊，你爹刚回来，小满也是头一天进咱家门。吃完饭，你带小满去村里头转转呗？认认路，也认认人。以后都是一个村的人了。”
这话一出，秦振锋吃饭的手顿了顿。
他抬起头，眼神飞快地掠过柳小满，随即又垂了下去，盯着碗里所剩无几的饭粒，低声说：“不去。”
柳小满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王春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把筷子拍在桌上，刚要发作，秦顺贵却先开了口。
秦顺贵放下碗，一家之主的气势十足道：“不去？你媳妇千里迢迢的嫁过来，人生地不熟。你当男人的，带着她认认门路，认认乡亲，这是本分。躲屋里算怎么回事？让村里人看笑话？还是让你媳妇自个儿出去瞎撞？”
父亲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秦振锋心上，可他只要一想到走出这个院门，可能会遇到的那些目光，胃里就一阵翻搅难受。
耳边似乎又响起马焕玲和家人对他说的那些恶毒言语。
他无法想象让身边这个懵懂的新媳妇也暴露在那些闲言碎语之下。
秦顺贵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咱也不能总躲在家里，难道你一辈子都不见人了？就躲在这个小院子里？”
“总比出去吓人好。”秦振锋扯了扯嘴角。
王春花说：“这都两年多，伤口都长好了，哪有那么吓人？”
“你们是看习惯了。”秦振锋语气平淡。
“你！没出息的东西！”王春花气得胸口首喘粗气。
“行了！”秦顺贵打断妻子即将爆发的怒火。
“不想出去，也得出去！吃完饭，歇会儿就带小满出去走一圈。村东头你大山叔家，西头老支书家，河边洗衣的码头，都认认。天黑前回来。”
秦振锋沉默。
柳小满赶忙说：“爹，娘，振锋哥，其实……真的不着急出去。”
她这话一出，饭桌上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她身上。
柳小满迎着他们的目光，继续说：“我这才刚进门一天呢，家里好多地方都还没摸熟。灶房里的锅碗瓢盆放哪儿，后院的柴火怎么垛，猪圈鸡窝啥时候打扫……这些我都得慢慢学着弄明白呀。说实话，第一次见振锋哥脸上的疤，我也有点怕。但今天我就不怕了，就是有点儿心疼。”
秦振锋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心底最深的地方微微触动。
“外头人怎么看，咱们管不着，可这是咱自己家，我觉得挺好。爹，娘，等我先熟悉了家里，再叫振锋哥带我出去转转，成吗？”
“成！成！怎么不成！”
王春花一把抓住柳小满的手，又想去拉儿子的手，但看到儿子那副僵硬的样子，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柳小满的手背说：“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娘听你的！都听你的！咱不急，咱慢慢来！”
饭后的气氛虽然缓和，但那份微妙的尴尬和秦振锋的沉默并未完全消散。
柳小满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王春花想帮忙，却被她拦住：“娘，您歇会儿，这点活儿我很快就弄好。”
她端着碗盘进了灶房，心思却沉甸甸的。
水流冲刷着碗沿，柳小满的眉头微微皱起。
“焕玲”这个名字，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在她心头。
婆婆的欲言又止，秦振锋那激烈的反应……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沉重的秘密。
她刚嫁进秦家一天，却感觉这个家被一层厚厚的阴云笼罩着，而阴云的中心，就是她这个沉默寡言、拒人千里的丈夫。
柳小满心里清楚得很，她嫁过来了，就是秦家的人了，是秦振锋的媳妇。
她或许还不懂城里人说的什么情啊爱啊，但做子的本分，她从小在娘家就看得明白。
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把日子过好，这就是她的责任。
丈夫心里揣着这么大的疙瘩，连家门都不愿出，这日子怎么过得好？
她得弄清楚，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是为了这个家，也是为了她自己。
既然嫁给了他，总得知冷知热，知道他心里苦什么，才能想法子帮他，也帮这个家走出阴霾。
稀里糊涂地过日子，那不是她柳小满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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