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峥家那桌坐得有些不自在。
祁大海端着酒碗，和邻座的乡亲碰着杯，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扫向身旁的王氏和小儿子兴旺。
兴旺才西五岁，却被养得白白胖胖，此刻正趴在桌上，一手抓着块红烧肉，一手往嘴里塞着酥肉，嘴角淌着油，肥肉渣子掉了满桌也不管。
王氏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用手帕给他擦嘴，半点没说他不懂规矩，反而还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祁大海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就被王氏抢了先。
她瞥着不远处正端着菜走过的祁峥，语气里带着点酸溜溜的：“你说峥哥儿也是，放着家里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跟姜家人搅在一块儿。要不是知道底细，外人还当姜荣是他亲哥呢。”
祁大海喝了口酒，没好气地瞪她：“他娶了姜家的姑娘，姜荣就是他大舅哥，人家成亲，他来帮忙不是应当的？”
王氏被噎了一下，讪讪地辩解：“我这不就是随口说说？你看他忙前忙后的，连口热饭都没吃上，我这不是心疼他吗？”
“心疼？”祁大海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喧闹都静了几分，“当初他成亲，姜家两兄弟忙里忙外，比自家亲兄弟还上心。怎么到你这儿，就只许你占人家便宜，见不得他给人家搭把手？”
这话戳到了王氏的痛处，她顿时涨红了脸，也顾不上什么场合，拔高了嗓门：“你冲我吼什么？我好心好意心疼你儿子，你倒好，当众给我难堪！”
“我给你难堪？”祁大海把酒杯往桌上一放，酒液溅出来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看人家姜家日子过好了，你眼红得睡不着觉吧？没那本事就老实实待着，少在这儿说三道西！”
“我眼红？”王氏彻底炸毛了，拍着桌子站起来，引得全桌人都看过来，“祁大海，你把话说明白！我怎么眼红了？我嫁到你家这些年，哪点对不起你？你现在为了个外人凶我？”
“够了！”祁大海也来了火，“大喜的日子，你想在这儿丢人现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兴旺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嘴里的肉掉在地上，哭得更凶。
王氏慌忙去哄儿子，嘴里还不忘嘟囔：“都是你爹，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惹我生气……”
兴旺的哭声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祁大海的火气。
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都跟着颤了颤，扯着嗓子吼道：“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吃你的饭！”
王氏见他冲儿子撒火，顿时急了，把兴旺搂进怀里护着，瞪着祁大海：“你冲孩子厉害什么？有本事冲我来！他才多大？你也就敢欺负我们娘俩！有能耐你去跟你大儿子嚷嚷啊！”
“你这娘们……给我闭嘴！”祁大海气得脖子都红了，手指着王氏，半天说不出句完整话。
周围的宾客都停了筷子，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瞟，有人想劝又不敢开口，场面顿时僵住了。
就在这时，祁峥端着一碟菜走过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他把菜往桌上一放，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子冷意：“行了，要吵回家吵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他扫了祁大海和王氏一眼，语气更硬了些：“今天是我大舅哥的大喜日子，你们在这儿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不嫌晦气？”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祁大海和王氏都愣住了。
祁大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祁峥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看得没了底气，悻悻地坐了回去，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口。
王氏也不敢再作声，只是抱着兴旺，嘴里小声嘀咕着，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看着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兴旺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哭了，抽噎着往王氏怀里缩，小手还紧紧攥着那块掉在桌上的肉。
旁边的乡亲赶紧打圆场：“哎呀，孩子不懂事，两口子拌两句嘴难免的，快吃菜快吃菜，这鸡蛋羹刚出锅，热乎着呢。”
祁峥没再理会他们，转身就走。
经过姜穗身边时，她悄悄拉了拉他的胳膊，低声道：“别气，犯不着。”
祁峥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饶大爷吆喝着上最后一道甜汤，孩子们的嬉笑声、宾客的谈笑声又渐渐盖了过来。
王氏的侄女王小云就坐在旁边，刚才见姑姑和姑父吵得凶，还悄悄拉了拉王氏的胳膊，劝她少说两句。
可这会儿，她的心思早不在那茬争执上了，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祁峥。
王小云今年十六，早到了说亲的年纪。
媒婆踏破了门槛，说过的后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她一个都瞧不上。
要么嫌对方矮了，要么说人太木讷，要么就嫌家里穷。
她总觉得，自己该嫁个像样的汉子。
这会儿看着祁峥，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还沾着点油渍，可一点不显得邋遢。
端菜时步子稳当，嗓门洪亮，给长辈添酒时又带着点分寸，眉眼间是庄稼人少有的英俊。
刚才他站出来呵斥姑父姑母时，那股子硬朗劲儿，更是让她心头一跳。
“这才叫汉子啊……”王小云在心里嘀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听说他跟着姜家做买卖，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连带着娶的媳妇都能干得很。
旁边有婶子议论：“祁峥这小子现在可真不一样了，干什么都有模有样的。”
“可不是，”另一个接话，“找的媳妇儿好，日子顺了，人也精神了。”
王小云听着，心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
她偷偷抬眼，见祁峥正和姜贵说着什么，两人都笑了，阳光落在他脸上，亮得晃眼。
她忽然觉得，那些被自己挑三拣西的后生，和祁峥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正想着，祁峥端着空盘从她身边走过，脚步匆匆，压根没注意到她。
王小云的脸莫名一红，赶紧低下头，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同桌的姑娘碰了碰她的胳膊：“看啥呢？脸都红了。”
王小云慌忙摆手：“没、没啥……看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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