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上红绳的第七天，老槐树下多了个蚂蚁窝。
小满蹲在树根旁，看着黑压压的蚁群搬运她掉落的槐花蜜。黏稠的蜜浆被分解成晶莹的碎粒，在阳光下像一条流动的星河。她伸手蘸了点残蜜，舌尖传来的甜味里带着微苦——放太久的槐花蜜会变味，姥姥说过。
"小满！"妈妈的声音从田埂那头传来，"快回家，来客人了！"
小满磨磨蹭蹭地起身，拍了拍粘在裙子上的草屑。自从上周收到退信，她每天放学都要在槐树下待一会儿，仿佛那些系着红绳的枝条真能把远方的什么人拽回来。
院门口停着辆自行车，后座绑着个印有"城西供销社"字样的纸箱。小满的心突然漏跳一拍——是城里来的东西！
"愣着干啥？"爸爸罕见地在家，正用剪刀拆箱子，"你舅从城里捎来的。"
纸箱里躺着几包白糖、一块印着牡丹花的布料，最底下压着个牛皮纸信封。小满屏住呼吸，看着爸爸把信封递给妈妈："姐让捎的，说是什么...补习资料？"
不是他。小满踢了踢门槛，转身就要走，却听见妈妈惊呼："呀！这不是..."
信封里滑出一张照片：穿着崭新校服的冯鑫川站在教学楼前，怀里抱着厚厚一摞书。照片背面写着："转交林小满同学"。
小满一把抢过照片，手指不受控地发抖。半年前的冯鑫川好像长高了些，头发剪短了，但笑起来眼角微弯的样子一点没变。她突然注意到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书签——正是她当初画的那朵槐花！
"还有这个。"妈妈从信封里倒出张对折的信纸。小满冲到里屋才敢打开，信纸上只有工工整整的一行字：
"《安徒生童话》己借到，放假带回。——冯"
窗外的蝉鸣突然震耳欲聋。小满把脸埋进枕头里，闻到晒过的棉布混合着槐花蜜的甜香。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夹进课本，又觉得不放心，最后藏在了枕头套的夹层里——这样晚上睡觉时，那些关于远方的想象就不会迷路了。
第二天清晨，小满破天荒地自己梳好了辫子。她翻出珍藏的彩色糖纸，一张张抚平，准备做成书签当回礼。姥姥端着蒸好的槐花馍进来，看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首乐："哟，这是要打扮给谁看呀？"
"才不是..."小满耳根发热，却把糖纸举到阳光下，"姥姥，你说他会喜欢哪个颜色？"
姥姥挑了张印着金鱼的玻璃纸："这个好，像会游似的。"她突然压低声音，"昨儿张叔说，城里中学七月十五放假。"
小满数了数日历上的红圈——还有整整十九天。她跑去老槐树下，解下那条己经开始褪色的红绳，换上了从妈妈针线盒里偷来的红头绳。这次她系了个死结，用力到指尖发白。
等待的日子突然有了色彩。小满开始认真写作业，因为冯鑫川信里提到期中考试；她把借来的《少年文艺》包了书皮，想着也许能换那本《安徒生童话》；她甚至偷偷练习朗诵，只因为照片里冯鑫川身后贴着"演讲比赛"的海报。
七月中旬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小满趴在窗台上，看雨帘把老槐树洗得发亮。系红绳的枝条在风里摇晃，像在跳一支孤独的舞。姥姥说暴雨冲垮了进城的公路，大巴要停运三天。
"来得及的..."小满数着越来越近的日期，在日记本上画了辆冲破雨幕的自行车。她不知道的是，此刻三十里外的山路上，有个少年正把书包紧紧抱在雨衣里——那里面装着本被油纸包了三层的《安徒生童话》。
雨停的那天傍晚，小满在槐树下捡到只湿透的知了。它的翅膀折了一只，却还在执着地震动另一只。小满把它放在掌心暖着，突然听见田埂上传来自行车铃响。
"林小满！"
那个声音穿过暮色与蝉鸣，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小满猛地抬头，看见冯鑫川扶着自行车站在路口，校服裤脚沾满泥点，头发还滴着水。车把上挂着的油纸包破了角，露出深蓝色的书脊。
槐树上的红绳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是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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