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短暂的寒假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转瞬即逝。初三下学期裹挟着更凛冽的寒风和更沉重的压力，轰然降临。教室前方那块鲜红的倒计时牌，数字无情地跳动着，像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高二（3）班彻底沦陷在书山题海的汪洋之中。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油墨味，更添了几分熬夜后的咖啡因气息和若有似无的焦虑。课间休息被压缩到极限，连去厕所都像在跑百米冲刺。王浩他们收起了嬉皮笑脸，张浩眼底的血丝就没消下去过，李思思的复习计划表精确到了分钟，郑致楠依旧安静，但翻阅资料的速度明显加快。
顾之衍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不断抽打的陀螺，在试卷、错题本、背诵清单和补习班网课之间高速旋转，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唯一让她感到一丝熟悉的“稳定”的，依旧是靠窗位置那个沉默的身影。官炀的节奏似乎更快了，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高中课程，竞赛真题集的厚度和难度都在飙升，周身萦绕着一股近乎实质的、为省赛做最后冲刺的专注气场。物理书依旧摊在中间，交流却只剩下最核心的公式传递和思路点拨，高效到近乎冰冷。
月考成绩单：冰冷的现实鸿沟
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单，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顾之衍从高速旋转的麻木中骤然惊醒。
她的成绩不算差，甚至稳中有升。总分排在年级前五十，文科尤其历史和政治发挥出色，物理在官炀那些“核心公式”的点拨下也保持了中上水准。
然而，当她目光扫向成绩单最顶端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下沉！
年级第一：官炀。
总分：728（满分760）。
物理、数学：双满分。
化学、英语：接近满分。
他的名字高悬榜首，分数耀眼得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峰。紧随其后的是郑致楠和李思思，分数同样高得令人望尘莫及。他们三个，牢牢占据着年级金字塔的最顶端，分数断层领先。
顾之衍的目光死死盯着官炀那串冰冷的数字，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成绩单——658分。整整70分的差距！
这70分，在平时或许只是试卷上的几个红叉，是几道没做出来的难题。但在此刻，在倒计时牌无情跳动的背景下，在所有人都在为那所顶尖的、唯一的市重点高中——南华一中（高中部）——拼命冲刺的关口，这70分，骤然变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南华一中高中部，那是全市乃至全省顶尖的学府，拥有最好的师资、最优秀的生源、最丰富的竞赛资源和最高的升学率。它是官炀、郑致楠、李思思这种学神级人物理所当然的目标，是他们通往更广阔未来的必经之路。
而她顾之衍呢？
658分。按往年南华一中高中部的最低录取线（通常在680分左右徘徊），她还有不小的差距。即使超常发挥，踩线进入，也大概率是普通班，与官炀所在的竞赛班、重点班相隔甚远。
一股冰冷的现实感，伴随着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岔路口：无法并肩的未来？
晚自习结束，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埋头苦读的身影。顾之衍疲惫地收拾书包，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旁边。
官炀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物理模型和数学符号。台灯的光线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那是一种心无旁骛、目标明确的笃定。他属于那里，属于南华一中，属于更顶尖的学府和竞赛舞台。
顾之衍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尖锐地疼。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和官炀，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
即使她拼尽全力，侥幸挤进了南华一中的大门，他们未来的道路，也注定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他会在竞赛班继续他的物理征途，目标首指顶尖大学和科研高峰。
她可能会在普通班，为高考的每一分苦苦挣扎。
他们的课表不同，作息不同，朋友圈不同，关注的世界不同……那本曾经连接他们的物理书，将失去存在的空间。那些建立在日常琐碎上的心照不宣的默契——递水杯、笔帽的轻敲、关于小玳瑁的对话——都将被时间和距离无情地稀释、冲散。
就像两条短暂交汇的溪流，在各自的山脉裹挟下，终究要奔向不同的江河大海。
这份喜欢，算什么？
这个认知，比任何试卷上的难题都更让她感到无力和恐慌。初三以来，支撑着她度过无数个疲惫日夜的，除了对未来的渴望，还有心底那份对官炀沉甸甸的、心照不宣的喜欢。这份喜欢，藏在物理书的距离里，藏在他用“变量分析”表露的“醋意”里，藏在除夕夜那朵占据屏幕的烟花里，也藏在她每一次看向他专注侧影时的心跳加速里。
它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让她觉得再累也值得，再难也有期待。
可是现在，这点微光，在残酷的现实鸿沟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渺小。
如果注定要分开，如果注定要走上无法并肩的道路，那么这份小心翼翼的喜欢，这份未曾言明的心照不宣，又算什么呢？
是青春里一场无疾而终的悸动？
是未来回忆里一个带着酸涩的注脚？
还是……一个会阻碍彼此奔赴更好前程的、不合时宜的负担？
顾之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喜欢”的重量。这份重量，不再仅仅是面对李思思眼泪时的恐惧，不再是官炀那句“不喜欢”带来的懊悔，而是关乎未来、关乎选择、关乎两条人生轨迹是否还能有交集的、沉甸甸的现实拷问。
她看着官炀沉浸在题海中的背影，灯光在他身上投下安静的光晕。他是那么耀眼，目标清晰，步履坚定。而她，却站在岔路口，看着那道名为“成绩”的鸿沟，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迷茫和无力。
喜欢一个人，原来不仅仅是甜蜜的悸动和心照不宣的默契。当未来像一张摊开的地图，清晰地显示出不同的路径时，这份喜欢，便成了地图上最复杂、最令人心痛的等高线，标注着难以逾越的现实落差。
初三下学期的寒风，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凛冽。它吹散了寒假残留的最后一丝轻松，也吹开了蒙在顾之衍眼前的薄纱，让她无比清醒地看到了那条横亘在她和官炀之间的、由分数和未来道路构成的冰冷鸿沟。物理书的距离依旧稳定，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因这份清醒的认知，悄然蒙上了一层沉重而困惑的阴影。这份喜欢，在现实的岔路口前，第一次让她感到了无措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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