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春风带着破冰的暖意，却吹不散操场上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硝烟味。鲜红巨大的横幅——“奋战百日，决胜中考”——如同燃烧的战旗，在主席台前猎猎作响。初三（3）班蓝色的班服方阵，像一片沉静的深海，融入初三各班的洪流之中。空气里混合着塑胶跑道的微尘、少年人蓬勃的汗息，以及一种名为“背水一战”的、滚烫的亢奋与凝重。
百日誓师大会，开始了。
校长的动员讲话慷慨激昂，教师代表的承诺掷地有声，学生代表的誓言声嘶力竭。口号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青春的荷尔蒙与破釜沉舟的决心，在初春的阳光下激烈碰撞、融合。
群像的融合：快门定格的热潮
大会尾声，是自由活动与合影留念的时间。紧绷的气氛瞬间被另一种沸腾的热度取代。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兄弟们！上啊！跟老班合影！”王浩一声怪叫，率先冲向班主任老李。孙宇、赵强紧随其后，几个男生七手八脚地把略显无奈又带着欣慰笑容的老李围在中间，对着手机镜头做出夸张的胜利手势。
“李老师！我们也来一张！”张悦和林晓一左一右挽住了温柔可亲的语文老师李老师，笑容灿烂。
“陈老师！谢谢您拨乱反正！”几个化学成绩突飞猛进的女生簇拥着陈老师，真诚地道谢，快门声不断。
“物理大神！求沾沾仙气！”几个男生嬉皮笑脸地挤到官炀身边，想搭个肩膀，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冻住，讪讪地改为在他身后比“V”。
“思思姐！学霸之光！保佑我数学及格！”有人拉住了李思思，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从容应对。
“浩哥！扣篮姿势来一个！”张浩被几个篮球队的兄弟架起来，对着镜头做出投篮的动作，阳光重新回到他脸上，笑容爽朗。
操场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摄影棚。老师们被热情的学生们“围追堵截”，脸上洋溢着欣慰与感动。同学们三三两两，或勾肩搭背，或互相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对着镜头展露着或搞怪、或羞涩、或充满信心的笑容。笑声、喊声、快门声交织在一起，将刚才誓师的庄重与凝重，化作了青春独有的、带着泪光的狂欢。这一刻，竞争暂时退居二线，只有同窗的情谊和对未来的共同期许在闪光。
张浩的释然与李思思的体面：
张浩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终于锁定了顾之衍。她正被张悦和林晓拉着，对着手机做鬼脸。张浩深吸一口气，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顾之衍面前，笑容坦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顾之衍！”他声音洪亮，盖过了周围的嘈杂，“能……跟你合个影吗？纪念一下我们……革命战友的情谊！”他故意用了轻松的语气，眼神清澈，再无之前的阴霾。
顾之衍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真诚的笑容：“当然！革命战友！”她大大方方地站到张浩身边。张浩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没有搭肩，只是对着张悦举起的手机，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比了个大拇指。快门按下，定格了少年放下执念后的坦荡与祝福。
不远处，李思思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被短暂“围堵”后、重新恢复冷硬站姿的身影上——官炀。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拂的裙摆，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步履优雅地走了过去。
“官炀同学，”她的声音清晰悦耳，“能跟你合张影吗？毕竟……同窗一场，一起为南华一中努力过。”她的措辞得体，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学霸气场。
官炀的目光从远处收回（顾之衍正和张浩笑着看照片），落在李思思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丝毫波澜。他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极其简短地吐出两个字：“不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李思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但立刻被她强大的表情管理能力调整过来，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弧度。她没有纠缠，也没有失态，只是几不可察地点点头，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个结果，转身自然地融入了另一群正在合影的女生中，仿佛刚才的碰壁从未发生。只是那挺首的背影，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独一份的拍立得：无声的靠近与确认
顾之衍刚和张悦她们看完照片，一转头，却看见官炀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手里拿着一台银色的拍立得相机——那是王浩为了今天特意带来的，刚才还在到处显摆。
顾之衍有些意外：“官炀？你……” 找王浩借相机？这不像他。
官炀没说话，只是将拍立得相机举了起来，镜头对准了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专注，透过小小的取景框，锁定了她有些错愕的脸庞。
“炀哥！要用吗？我给你调……”王浩凑过来想帮忙。
“不用。”官炀的声音低沉，不容置疑。他自己调整了一下角度，动作略显生疏，但很认真。
顾之衍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周围喧嚣的人群仿佛瞬间模糊、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官炀透过镜头看过来的、沉静专注的目光。她下意识地站首身体，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略带紧张的笑容。
就在快门即将按下的瞬间，顾之衍看到官炀拿着相机的手臂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的左手，几不可察地从身侧抬起，似乎想……搭上她的肩膀？但动作只抬起了一点点，便僵在了半空，指尖微微蜷缩，带着一种罕见的犹豫和克制。他似乎在担心什么——担心她介意？担心这动作超出了“物理书距离”的界限？
这个细微到几乎无人察觉的犹豫，却像一道电流击中了顾之衍。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也读懂了他那份小心翼翼的克制。
没有犹豫，顾之衍主动地、自然地往官炀身边靠了一小步。然后，她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官炀那只悬停在半空、带着犹豫的左手手腕，牵引着它，稳稳地、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官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隔着薄薄的春季校服，顾之衍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和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她抬起头，对着镜头，笑容瞬间变得明亮而坦然，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笃定。
官炀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清晰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石子。那点犹豫和克制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被接纳的暖意。他不再迟疑，右手稳稳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响起。
白色的相纸缓缓从相机口吐出。官炀小心地捏住边缘，将它抽了出来。顾之衍也凑了过去，两人头挨着头，屏息等待着影像在空气中慢慢显现。
模糊的色块逐渐清晰。照片上，穿着蓝色班服的顾之衍笑容灿烂明媚，身体微微倾向身边的官炀。官炀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夸张的表情，但唇角那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却清晰地被镜头捕捉到，柔和了他惯常的冷硬轮廓。最重要的是，他的左手，正稳稳地、带着一种自然又珍视的力道，搭在顾之衍的肩头。而顾之衍的身体姿态，清晰地表达着对这份靠近的默许和接纳。
背景是模糊的、喧闹的人群和鲜红的誓师横幅，却更衬得画面中心的两人，自成一方静谧而默契的小天地。
“嗯。”官炀看着完全显现的照片，喉结微动，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将照片小心地递给顾之衍，“……留念。”
顾之衍接过那张还带着相机余温的照片，指尖拂过画面上两人靠近的身影，心口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浸泡着，暖洋洋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安心。
他主动提出拍照，用的是拍立得这种能立刻拿到实体的方式。
他犹豫着想靠近，却克制着怕她介意。
而她，主动牵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肩头，给了他明确的答案和许可。
在喧嚣的百日誓师现场，在无数合影留念的人群中，唯有这一张拍立得，是独属于他们的、心照不宣的确认。没有言语，没有惊天动地，只有一个主动的靠近，一个坚定的接纳，和一张在空气中慢慢显影的照片，将这一刻的默契与心意，定格成了永恒。
百日征程的号角己经吹响，未来充满未知的挑战。但此刻，这张小小的拍立得，像一枚温暖的徽章，别在了彼此的心口，无声地宣告着：无论前路如何，这份联结，清晰而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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