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晒谷场晒得发烫，可场面上摊着的麦粒稀稀拉拉，风一吹就滚得七零八落。陈庄村的村民们蹲在田埂上，看着记账员手里的算盘“噼啪”响，最后算出的亩产数字像块冰砸进心窝——一百三十一斤。
“这……这不对啊！”有人抓着头发喊，“报纸上不都说咱村的试验田亩产五千斤吗？咋才这点？”
村支书蹲在谷堆旁，指尖捻起颗瘪麦粒，指甲缝里的泥都蹭到了壳上。他想起春上时，上面派来的干部站在田埂上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逼着大家把几亩地的麦子往一块移栽，造出“密不透风”的高产假象。
那时候锣鼓喧天，连报社记者都来了，可麦秆在地里捂得发了霉，结出的麦穗空壳比麦粒多。
“空壳……都是空壳啊！”一个老农抖着手里的麦捆，瘪壳簌簌往下掉，“咱把好种子都浪费在虚头上了，地里能长啥？”
人群里忽然爆发出哭声。有妇人想起家里早就空了的米缸，想起灶台上掺着野菜的稀粥，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之前大锅饭开得热热闹闹，顿顿有稀粥有窝头，谁都以为粮食真的吃不完，孩子们掉在地上的饭粒没人捡，熬糊的锅底首接刮了扔掉。
可现在场面上这点粮食，连给公社交公粮都不够，更别说分到各家嘴里了。
“醒了？现在醒了有啥用！”村支书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当初谁说‘虚报点怕啥，反正是给国家增光’？现在公粮不够，就得从咱嘴里抠！”
他一脚踹在空谷堆上，麦壳飞得老高，“往后，顿顿喝西北风去！”
晒谷场静得只剩下风声，连孩子们都不敢哭了。远处的大锅饭食堂烟囱没了烟，灶台冷得像块冰。
那些曾经被当作“荣耀”的高产数字，此刻成了勒在脖子上的绳，越收越紧。
与陈庄村的混乱不同，十里外的李家庄正弥漫着紧张的忙碌。打谷场上，村民们低着头往麻袋里装红薯，动作飞快却不说话，只有麻袋摩擦的“沙沙”声。
村支书王老实蹲在祠堂门槛上，盯着墙上陆晴去年留下的字条：“藏粮于地，藏粮于技，不骄不躁，稳字当头。”他抹了把冷汗——还好当初没跟着瞎起哄。
陆晴带着技术员来的时候，坚持着他们把河滩、坡地都翻了，种上高产的红薯和土豆；还让各家把陈粮留足，别一股脑全交到大队食堂。
“支书，民兵队安排好了，东西南北西个村口都有人守着。”民兵队长跑过来，手里攥着根木棍，“这几天总有些生面孔在村外晃，怕是……”
“怕是饿疯了的。”王老实打断他，往嘴里塞了块干红薯，“把晒好的粮食连夜搬进地窖，表面就留够交公粮的数。还有，让妇女们带着孩子去后山，把之前种的那些零散红薯、土豆全刨回来，能多一口是一口。”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告诉大家伙，嘴严实点。别管外村人咋哭穷，咱的粮不能露白。现在这光景，谁家有粮，谁家就是活靶子。”
不远处，几个妇女正带着孩子往山坳里钻，篮子里装着小锄头。山坳里的零散地块是陆晴特意让种的“保命田”，没人知道具体有多少，此刻却成了最实在的指望。
孩子们被叮嘱过“不许跟外人说”，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攥着篮子把手的指节都白了。
而在县城的农业科，陆晴正对着全县的减产报表发愁。桌上的搪瓷杯空了，她却没察觉，只盯着“逃荒”两个字发呆。
隔壁办公室传来争吵声，有人拍着桌子喊“必须拦住难民，不然咱县的粮也保不住”，有人反驳“都是百姓，能眼睁睁看着饿死？”
陆晴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事情接踵而来，让她脑壳疼。不过这个时候她不想出头，有事还是让她领导扛着吧。
下班后，陆晴刚走出办公楼，就看见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两个身影。王战珩穿着绿色的军装，正弯腰听身边的小人儿说话。
“爸爸！妈妈来了！”王清屹先看见了她，背着小书包跑过来，他去年进了小学，虽说比同学小一岁，可每次考试都是满分，妥妥的学霸。
陆晴接住儿子，王战珩也走了过来，眼里带着疲惫，却亮得像星子。她差点就伸手抱住他，指尖在袖管里蜷了蜷，终究只是牵过儿子的一只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了这久违的安稳。
“今天早上到的。”王战珩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目光落在她脸上，“知道你忙，就先去接清屹放学。这小子，刚还跟我说得了算术小红花。”
清屹仰着小脸，得意地挺了挺胸膛：“妈妈，我是全班第一！”
陆晴笑了，捏了捏他的脸蛋，又看向王战珩：“家属院那边……收拾过了？”她其实想问的是，他回来了，她是不是能不用再住宿舍了。
“收拾干净了。”王战珩点头，语气里带点歉意，“就是积了些灰，你搬去宿舍住很久了？”
“嗯，从你出任务那天起就在宿舍住。”陆晴牵着儿子往前走，“来回方便，省得跑。”其实她是怕家属院的是非，可现在他回来了，那些顾虑忽然就淡了。
“那今天就搬回去？”王战珩接过她手里的布包。
“好啊。”陆晴应着，脚步轻快了些，“对了，宿舍还有两小袋玉米面和高粱，得带上。”
宿舍的粮缸里看着总像半空着，其实是她每天用空间里的细粮掺着杂粮煮，清屹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但是她只能狠心让孩子一天只吃一顿，多让他吃蛋白高的水煮蛋和鸡肉酱，并千叮咛万嘱咐，别人问他家里吃什么的时候，回答吃的是野菜饼和菜干汤。既要看着跟旁人一样清瘦，又得悄悄补着营养，不能亏了身子。
清屹在中间蹦蹦跳跳，一会儿拉爸爸的手，一会儿拽妈妈的衣角，玩的不亦乐乎。
快到宿舍院门口时，王战珩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给她——是颗用红绳串着的狼牙，磨得光滑温润。“任务时捡的，据说能辟邪。”他声音有点闷，“给你和戴着。”
陆晴捏着那颗狼牙，掌心忽然就热了。她抬头看他，他正望着别处，耳根却有点红。清屹好奇地凑过来：“爸爸，我也要！”
“等下次任务，给你捡个更大的。”王战珩笑着把儿子架到肩上，大步往宿舍走。
两人把两小袋粮食绑自行车在横杠上，然后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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