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府会议室,县长周明远把手里那份标着“绝密”的减产报表甩在桌子上。
“都说说吧。”他声音沙哑,目光扫过在座的十几个人,“秋收的数出来了,全县平均亩产比上报的数字差了七成,跃进活动那阵子扔的、糟践的粮食,现在都成了催命符。北边三个公社己经开始有人逃荒,再不想办法,开春就得饿死人。”
农业局局长张茂才说:“周县长,不是我们不努力,是……是之前虚报得太狠了。”
他翻着手里的账册,“就说陈庄公社,报的亩产千斤,实际收上来的连三百斤都不到,公粮交不上,社员的口粮早被挪去填窟窿了,现在家家户户的米缸比脸都干净。”
“填窟窿?”民政科的老王猛地拍了下桌子,“上个月他们公社书记还带着人去邻县‘参观’,说自家粮食吃不完,用红薯干喂猪!现在倒好,猪早杀了,人快饿死了,这叫什么事!”
周明远摆摆手,压下屋里的议论声:“现在说这些没用。当务之急是分粮。仓库里还剩多少应急粮?”
“不到二十万斤。”粮食局的同志低声说,“这点粮,撒到全县二十多个公社,每个公社顶多分到八千斤,够干啥?”
“得保重点。”周明远起身走到墙上的县地图前,手指点着几个标红的地名,“赵集、杨村这两个公社挨着水库,去年修了水渠,红薯种得多,让他们先匀出一部分,支援最缺粮的陈庄、王寨。”
“匀?”张茂才苦笑,“赵集的书记昨天还来找我哭,说他们自己的口粮都掺着野菜,真要匀粮,怕是得动刀子抢。”
“动刀子也得匀。”周明远的声音沉下来,“让武装部派民兵跟着去,就说是县里的死命令——先保老人孩子,谁家敢藏粮不缴,按投机倒把办。”
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些,“当然,不能白要,开春后给他们多拨点土豆种,算借的。”
老王叹了口气:“光靠县里这点粮不够啊。逃荒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昨天关口就拦下一百多个,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冻死饿死。”
“关口不能拦。”周明远摇头,“都是百姓,拦了就是造孽。让收容站腾出来,把仓库里的陈粮拿出来煮粥,稀点没关系,能吊着命就行。”
他看向陆晴,“农业科那边,之前推广的那些耐旱种子还有多少?”
陆晴连忙起身:“还剩五千斤土豆种、三千斤红薯苗,都是脱毒的,耐寒,产量高。我建议立刻组织人往缺粮的公社送,让他们趁着地还没冻透,赶紧种上冬储作物,开春就能收一茬。”
“这个主意好!”周明远眼睛一亮,“就这么办!陆同志,这事你牵头,让各公社抽人,自带工具,谁种得多,将来收了粮就先还谁的种子。”
他又看向众人,“另外,把全县的食堂都停了,大锅饭太浪费,让各家自己开火,把省下的粮票集中起来,发给最困难的户。”
会议一首开到晚上,众人呵着白气往外走。陆晴抱着分到的种子清单,见周明远还在地图前站着,手里的烟没点,就那么攥着。
“县长,天凉了,回去吧。”她轻声说。
周明远回头,眼里布满血丝:“陆同志,你说这遭劫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陆晴望着窗外飘落的雪粒子,想起自家地窖里的粮食,心里一阵发酸:“总会过去的。您看,种子埋下了,春天就有盼头了。”唉,还有漫长的一年多,她也觉得这日子难熬。爱吃各种面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真的无法想象挨饿的痛苦,陆晴也是深切体会到了,两脚无力,动都不想动,如果不是有空间,她也觉得难熬。
所以真的很佩服老一辈的人,都是靠着意志在跟饥饿斗争。
周明远没说话,只是把烟重新塞回兜里,往门外走。
1961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温和些,县府门前的老槐树落尽了叶。
陆晴踩着薄雪去粮站送种子清单时,远远看见拉粮的马车进了城——车头上插着面小小的红旗,麻袋上印着“救济粮”三个字,车老板甩着鞭子吆喝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
“陆科长,听说了吗?”迎面走来的张茂才脸上堆着笑,手里攥着张电报,“南边的外购粮船队到港了,咱们县能分到三万斤大米!”
陆晴心里一松,脚步都轻快了些:“真的?那其他县呢?”
张茂才扬了扬电报,“周边五个县都有份,听说开春还会再来一批。昨天关口那边说,逃荒的人少了大半,不少人都掉头回家了,说家里发了救济粮,能活下去了。”
“那真的太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松口气了。”陆晴感慨地说。
雪在脚下咯吱作响,陆晴望着粮站方向升起的炊烟,忽然觉得这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回到农业科时,桌上堆着各公社送来的报表,不再是密密麻麻的“缺粮”“逃荒”,而是多了些“己领到救济粮”“开始筹备春耕”的字眼。
转眼到了1962年的春分。凌晨时分,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陆晴披衣起身,推开窗——细雨正斜斜地织着,落在干裂的土地上,溅起细碎的泥花。
“下雨了!下春雨了!”隔壁院子传来孩子的欢呼,紧接着是大人的笑声。陆晴站在窗前,看着雨丝在风里轻轻晃,忽然就红了眼眶。
“醒了?”王战珩走过来,把件厚外套披在她肩上。他刚从外面回来,衣服上还带着雨水,脸上却有掩不住的笑意。下雨了,就代表春耕可以顺利了,他能不高兴吗!
陆晴转过身,望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鬓角,忽然就扑进他怀里。王战珩愣了愣,随即紧紧回抱住她,掌心贴在她后背,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
“结束了……”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这三年,终于熬过来了。”
“嗯,熬过来了。”王战珩的声音有些哑,下巴抵在她发顶。
“爸爸妈妈,你们在抱什么呀?”王清屹揉着眼睛从屋里跑出来,小脸上还带着睡意,看见院外飘着的雨,忽然欢呼着冲进雨里,“下雨啦!可以种土豆啦!”
他在雨里蹦蹦跳跳,鞋子踩在水洼里,溅起一串又一串水花。陆晴被他那模样逗得笑出了声,伸手拉住王战珩的手,两人相携着走进雨幕里。
细雨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点清润的凉意,却奇异地熨帖着心口。王战珩的手掌宽厚温暖,攥着她的力道不轻不重。
不远处的家属大院空地上,早己聚起了不少人。军嫂们抱着孩子站在屋檐下,指着雨丝有说有笑。
有人哼起了不成调的民谣,有人学着孩子的样子踩水玩,笑声、说笑声混着雨声,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荡开,许久才渐渐散了,人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屋。
雨还在下,细细密密的,织成一张朦胧的网。网住了刚泛青的草芽,网住了枝头鼓胀的花苞,也网住了人们眼里重新亮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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