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的秋风卷着沙尘掠过京城的胡同，陆晴站在熟悉的西合院门口，看着门楣上褪色的春联，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这院子她阔别五年，青砖地上的青苔长了又褪，门边的石榴树却比从前更粗壮了些，枝桠斜斜地探过墙头，像在无声地招手。
“回来了？”陆汉卿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还攥着把扫帚，显然是刚扫过院角的落叶。
看见陆晴，他手里的扫帚“当啷”掉在地上，快步迎上来，目光在她身后扫了一圈，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清屹没跟你一起来？”
陆晴放下手里的帆布包，伸手扶了扶父亲微驼的背：“爸，他都上初中了，功课紧着呢。您这是想外孙想疯了，连亲闺女都不想见？”
“就你嘴贫。”陆汉卿笑骂着，弯腰捡起扫帚，“昨天听说你要回来，我把东厢房拾掇出来了，被褥都是新晒的。”
他往院里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中午在家吃还是出去？你回来早，家里没什么菜……我还没去菜场买菜呢。”
“在家吃。”陆晴跟在后面，打量着院里的石榴树，“我去趟菜市场，顺便把周叔请来，咱们仨好好吃顿家常饭。”
陆汉卿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你周叔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怕是……”
“我去喊他，保准来。”陆晴笑着推他往外走，“您去就行，买菜的事交给我。”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陆晴挤在人群里挑了条活鱼，割了块五花肉，又买了些当季的青菜，沉甸甸的菜篮子拎在手里，倒有了几分回家的实感。
等她提着菜回到西合院，就开手做菜，刚做了几个菜，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周志乾的大嗓门：“小晴这手艺，隔着胡同都能闻见香味！”
陆汉卿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瓶二锅头：“老周鼻子比狗还灵，刚进门就喊饿。”
周志乾拍着陆晴的肩膀大笑：“可不是嘛，当年在根据地，你炖的一锅野菜汤都能让我们抢破头，今天这鱼香，怕是要勾得我把舌头吞下去。”
陆晴被逗笑了：“周叔您就等着，保证让您吃够。”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跳着，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冒泡，鱼在油锅里煎得金黄，香气很快弥漫了整个院子，很快陆晴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三人围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陆汉卿给周志乾满上酒，两人碰了碰杯，吱溜一声饮尽，眼角的皱纹里都淌着暖意。
“还是家里的菜香。”周志乾夹了块鱼，咂咂嘴，“这几年在机关食堂吃惯了寡淡的，舌头都快木了。”
陆晴没动筷子，从帆布包里掏出张报纸，摊在桌上：“爸，周叔，你们看看这个。”
是刚出版的八届十一中全会公报，标题用了醒目的黑体字。陆汉卿和周志乾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落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那几个字上，空气忽然就沉了。
“京城的风声，比别处紧。”周志乾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己经有人开始贴大字报，说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昨天统战部的老李，就因为早年留过学，被人堵在办公室里批斗了半宿。”
陆汉卿放下酒杯，手指在报纸上重重一点：“人心都乱了。本该琢磨着恢复生产，反倒一门心思争权夺利，昨天开会，还有人提议要‘砸烂旧机构’，简首是胡闹！”
“爸，周叔，”陆晴看着两人凝重的脸，一字一句道，“我这次回来，是想劝你们跟我去东北。”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周志乾身上，“周叔您在敌后做过地下工作，那些档案虽说是机密，可架不住有人想翻旧账。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说您‘里通外敌’，您让周乔往后怎么抬头？”
周志乾捏着酒杯的手指泛白，沉默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小晴说得对，我这把老骨头不怕折腾，可不能连累孩子。”
陆汉卿却皱起眉：“哪就到这份上了？我跟老周都是跟着党干了一辈子的人，同志们还能不信我们？”
“爸，”陆晴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您忘了之前被诬陷的张部长？他当年在战场上身受七伤，不还是被人扣上‘叛徒’的帽子？人心是会变的，权力这东西，能把好人变成鬼。”
周志乾拍了拍陆汉卿的肩膀：“老陆，孩子比我们看得清。咱们退一步，不是怕了谁，是为了家里人。”
陆汉卿望着桌上的报纸，又看了看女儿眼里的担忧，终于松了口：“行，我跟你们走。正好清屹总念叨着要听我讲抗战的故事，去了东北，我天天给他讲。”
陆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起身给两人续上酒：“这才对嘛。东北的院子大，我给您俩留着南厢房，开春种点黄瓜豆角，比在京城省心。”
窗外的风还在吹，卷起几片落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但堂屋里的气氛却松快了些，周志乾和陆汉卿又碰了杯，话题渐渐转到东北的气候和收成上。
陆晴看着两人鬓角的白发，忽然觉得，不管外面的风浪多大，只要能护住身边的人，就总有底气往下走。
酒过三巡，周志乾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差点忘了，这是你周乔给清屹织的毛衣，说东北冷，让孩子早点穿上。”
陆晴接过布包，摸着里面厚实的毛线，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这场迁徙不会容易，但只要一家人能守在一块儿，再难的坎，也总能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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