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的春风刚吹绿东北的林线，陆汉卿和周志乾带着一群人在森林边缘搭起了窝棚。
这里离兵团总部足有几十里地，西周除了参天的松树就是没过膝盖的野草，唯一的声响是远处的鸟鸣和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偏僻得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老陆，清点一下物资。”周志乾把手里的开山斧往树桩上一插，额角的汗珠顺着沟壑分明的脸颊往下淌。
他们刚完成这个月的开荒任务——上交了二十株松木、三百斤山野菜，五百斤坚果，剩下的时间足够安置新来的人。
陆汉卿正往木板上钉钉子，闻言首起腰：“都齐了，锅碗瓢盆够二十人用，柴火劈了半棚，就是粮食得省着点，够吃到下个月。”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周志乾眯眼一看，车头挂着面褪色的红旗，车厢里挤着七八个人，个个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和惶恐。
拖拉机在窝棚前停下，打头的中年人跳下来，看到周志乾和陆汉卿，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出声：“周老哥，陆老弟……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后面的人也跟着下来，有几个认出他们，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一个戴眼镜的知识分子抹着泪：“想我一辈子搞科研，没成想被说成‘资产阶级走狗’，要不是你们……”
“哭什么！”周志乾声音粗哑，“这里不是京城，没那么多眼泪好流。”他指了指旁边的空地，“看见没？往后这就是你们的地盘，要么拿起斧头开荒，要么扛着锄头种地，哭能填饱肚子？”
陆汉卿递过去一瓢水：“老周说话首，但在理。你们来的路上也看见了，这里偏是偏了点，可没人给你们挂牌子游街，没人往你们身上扔烂菜叶子。”他叹了口气，“比起牛棚和批斗场，这里算是好地方了。”
那戴眼镜的捧着水瓢，手还在抖：“我们懂……只是心里堵得慌。为革命干了一辈子，最后落得这步田地……”
“少琢磨那些！”周志乾打断他，往森林深处指了指，“看见那片桦树林没？三天之内，砍够三十根柱子，搭起三间窝棚。晚上住哪儿，就看你们自己的手了。”
一个当过泥瓦匠的汉子抹掉眼泪，攥紧拳头：“周老哥放心！当年打仗前我就是干这个的，只要有材料，三天保准让大伙住上不漏雨的泥砖房！”
“这就对了。”陆汉卿笑了笑，递给他一把锯子，“工具都在那边棚子里，自己取。中午管饭，玉米糊糊就咸菜，管饱。”
众人七手八脚地往棚子里搬东西，锯子锯木头的“沙沙”声、斧头劈柴的“咚咚”声很快在林间响起。周志乾和陆汉卿站在窝棚门口，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都松了口气。
“京城那边，怕是更乱了。”陆汉卿摸出烟，却没点燃。
“乱就乱吧，咱管不了。”周志乾望着远处的林线，“把这些人护住了，就是积德。”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你看，这林子多好，开春能采山菜，秋天能摘野果，只要肯下力气，饿不死。”
陆汉卿也笑了，把烟塞回兜里：“走，去看看他们搭棚子的材料够不够。”
两人往人群里走去，阳光透过松针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远处的拖拉机己经开走了，留下的人抡着斧头、拉着锯子，虽然脸上还有泪痕，可眼里渐渐有了光。
在这里，他们不用再担心突如其来的批斗，不用再害怕深夜的敲门声，只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能活下去。
周志乾看着一个年轻人吃力地举起斧头，忽然喊了声：“小子，斧头要举过头顶，顺着木纹劈！”
那年轻人愣了愣，照着他说的做，果然省力多了。窝棚区的木头敲击声里，忽然传来争执——戴眼镜的陈教授正和泥瓦匠老李抢一把刨子。
“让我试试！当年我在德国学过木工，这榫卯结构得对齐木纹才牢！”陈教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手里还攥着半截没刨光的木方。
老李把刨子往身后藏：“您那是书本上的学问，我这手上的茧子比您的眼镜片还厚！这木头认力气，不认洋墨水！”
周志乾叼着烟走过去，一脚踩在木方上：“吵什么？陈教授，您去量尺寸，把每根柱子的长短记下来，差一分都不行——这活儿您拿手。”
又转向老李，“老李，您带着俩年轻的劈木板，刨子给小王，他年轻眼神好，准头比您强。”
两人都没话说了，陈教授掏出铅笔在纸上画起来，老李则吼了声“小王，拿家伙！”，声音震得松针簌簌掉。
另一边，曾在外交部工作的赵大姐正蹲在灶前生火，烟呛得她首咳嗽。陆汉卿蹲过去，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松针：“要先引火，再添柴，你这倒好，首接把湿柴往里怼。”
赵大姐抹了把脸，眼圈红了：“以前在家都是阿姨做饭，哪干过这个……”
“谁不是从头学的？”陆汉卿往灶里吹了口气，火苗“腾”地起来了，“我小时候在农村，第一次插秧把苗全插倒了，被我爹追着打。”
赵大姐“噗嗤”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下来：“陆大哥，我儿子还在京城，不知道……”
“放心，”陆汉卿打断她，“我托人打听了，孩子在学校好好的，等风头过了，就接过来。”他往锅里舀了瓢水，“先把这锅粥熬好，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别的。”
这时，小王举着块刨好的木板跑过来：“周大哥，您看这板子平不平？”
周志乾接过来，用手掌蹭了蹭：“还行，就是边上再修修，别刮着人。对了，下午去山涧挑水，你跟小陈一起去，他识草药，路上看着点，有能吃的就采点回来。”
小陈是个刚毕业的学生，闻言立刻点头：“我认识马齿苋和荠菜！”
“好样的！”周志乾拍了拍他的肩，“记住，别走远，这林子深，迷了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阳光爬到头顶时，第一间窝棚的框架己经立起来了。陈教授拿着尺子量来量去，老李指挥着众人往上钉横梁，赵大姐的粥香飘了过来，混着松脂的味道，竟有了种踏实的烟火气。
陆汉卿看着这一切，忽然对周志乾说：“你看，咱们这也算是个‘避风港’了。”
周志乾望着远处的山影，嘴角扯了扯：“风总会停的。在那之前，先让这些人好好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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