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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年集上的信息

小说: 活着就要向前看   作者:沐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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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我温顺的“表演”中滑过去。脚踝上那道暗红色的环形疤痕渐渐褪色,留下粗糙的印记,像一道永不消失的符咒。抱着儿子在村里走动,成了常态。刘婆子起初还远远跟着,浑浊的眼睛像钩子,后来见我总是按时回家,乖乖做饭、喂奶,哄孩子,眼神里的警惕也松了些。王瘸子更是志得意满,那条瘸腿拖地的声音都轻快了不少,仿佛他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功臣。

村子很小,几十户人家,散落在贫瘠的山坡下。土坯房大多破败低矮,像一群佝偻的老人。除了我,村里还有几个女人,眼神是相似的:空洞,麻木,像蒙了一层洗不掉的灰。在井边打水,或在村口老榕树下晒那点可怜的太阳时,偶尔会碰到。

“王家媳妇,出来遛娃了?”一个脸盘浮肿、眼袋很深的妇人抱着个脏兮兮的孩子,扯着嘴角对我笑,那笑容像刻上去的,没半点生气。她是村西头李老蔫家的,听说也是几年前“买”来的。

“嗯。”我抱着裹得严实的儿子,也挤出一点温顺的笑,“娃闹腾,出来透透气。”

“唉,都一样。”她叹口气,声音干涩,“熬吧,熬着熬着就习惯了。生了娃,心就定了。”她低头拍拍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吮着手指,眼神呆滞。

“是啊,娃就是命根子。”我附和着,声音轻柔,心里却像结了冰。

另一个更年轻的姑娘,瘦得像根麻杆,眼神总是躲躲闪闪,见人靠近就缩脖子。她是去年刚来的,给村东头张铁匠那个傻儿子当媳妇。她从不主动说话,有一次在井台边,她洗衣服的手抖得厉害,盆都差点打翻。我帮她扶了一把,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眼神里全是恐惧。

“别……别碰我……”她声音细得像蚊子。

“咋了?”我问。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西周,才凑近一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赵……赵秃子家……牛棚里……那个女人……疯了……被打的……腿都断了……用铁链拴着……像牲口……”她话没说完,看到远处有人影晃动,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抱着盆飞快地跑了。

赵秃子家牛棚里的女人。我后来在村里“散步”时,特意绕到村尾赵秃子家附近。那是个更破败的院子,臭气熏天。隔着稀疏的篱笆,我远远瞥见牛棚角落,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影蜷缩在厚厚的麦草堆里,脚踝上果然拴着一根粗重的铁链,链子另一头深深钉在牛棚的木柱上。她一动不动,像一具被丢弃的破布偶。几只苍蝇在她周围嗡嗡地盘旋。

那一刻,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其他女人的麻木和认命,瞬间有了最残酷的注脚。不认命,下场就在眼前——被打残,打疯,像牲口一样被拴到死,在恶臭和绝望中腐烂。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但心底那股不认命的火,却烧得更烈,更冷!我不能变成那样!绝不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逃出去!

我把这份恐惧和决心,更深地埋进温顺的假面之下。对刘婆子的话言听计从,对王瘸子刻意的“亲近”也报以腼腆的微笑。他有时会当着人面,笨拙地逗弄孩子,我也配合表演“家庭合睦”,我成了村里人眼中,“买来的媳妇”里最“懂事”、最“认命”最“聪明”的一个。

转眼到了1990年春节前夕。

空气里飘起了稀薄的年味。几户稍宽裕的人家屋檐下挂起了褪色的红灯笼。孩子们穿着臃肿的棉袄在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追逐,脸蛋冻得通红。刘婆子也开始张罗,念叨着要去镇上赶年集,买点红纸、粗盐,再割二两肥肉炼点油。

“娘,今年年集热闹,带娃他娘也去开开眼吧?”王瘸子难得主动开口,枯瘦的脸上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得意,“她这两年也辛苦了。”他瞥了我一眼,眼神像是在展示一件驯服成功的宠物。

刘婆子正抱着她“命根子”大孙子,用粗糙的手指逗弄孩子的小脸,闻言犹豫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扫。我正低着头,安静地缝补着儿子一件破旧的棉袄,针脚细密均匀。感受到她的目光,我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期盼又有些怯生生的笑容。

“娘……能去吗?我……我想看看年集啥样……”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讨好。

刘婆子看看我,又看看怀里咿咿呀呀的孙子,最终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点警告:“去可以,抱好孩子!别乱跑!人多眼杂的,丢了孩子我扒了你的皮!”

“哎!我一定抱紧娃!”我用力点头,脸上是“惊喜”的笑容。

王瘸子也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放心,我看着她们娘俩。顺便……给娃他娘扯块花布,做件新衣裳过年穿!”他这话说得很大声,带着一种“我王瘸子对媳妇好”的炫耀。

新衣裳?我心里冷笑。不过是给“生育有功”的牲口披上一件好看点的鞍鞯罢了。

年集那天,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了。刘婆子抱着她的宝贝孙子,沐心集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王瘸子拖着瘸腿在前面走,手里拎着个空麻袋。我抱着孩子跟在刘婆子身边,心跳得有些快。

路很远。翻过两个光秃秃的土坡,走了近两个时辰,才看到远处升腾的烟火气和嘈杂的人声。镇上果然热闹。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临时支起的摊位,卖年画的、卖鞭炮的、卖粗布棉花的、卖廉价头绳发卡的、卖冻得硬邦邦的鸡鸭鱼肉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油炸食物的香气、牲口粪便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

我紧紧抱着儿子,把他裹在怀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眼睛却像最敏锐的探针,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路牌!街口一个歪斜的木牌子上,用黑漆写着几个模糊的大字:“XX镇 人民路”。

XX镇!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努力控制着呼吸,目光飞快地掠过沿街店铺的招牌。供销社、国营理发店、赵记杂货铺……一块蓝底白字、字迹有些剥落的招牌吸引了我的注意——“河南省 XX市 XX镇 邮电所”!

河南省 XX市 XX镇!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了我的记忆里!地址!终于知道了确切的地址!狂喜像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几乎让我站立不稳!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儿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掩饰住眼底的激动。

刘婆子抱着孩子,很快被一个卖廉价头绳的老熟人拉住寒暄。

“他刘婶!带大孙子赶集啊!哎哟,这大胖小子,真稀罕人!”

“可不是!俺家大孙子!结实着呢!”刘婆子得意地炫耀着。

“你家有德也来了?哟,这是……你家媳妇?看着挺安生啊。”

“嗯,还行吧,生了儿子,知道好歹了。”刘婆子瞥了我一眼,带着点施舍的意味,“就我们王家庄的,还能翻天去?”

王家庄!村子的名字!我的心再次狂跳!地址:河南省 XX市 XX镇 王家庄!这几个关键信息,像最珍贵的火种,被我死死地按捺在心底深处!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扫到了街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小门脸,门口挂着个木牌,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公用电话”!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电话听筒图案!

电话!

看到那三个字和那个图案的瞬间,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机会!近在咫尺的机会!只要冲过去,拿起那个听筒,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村长孙叔家的电话!只要说一句话,家人就能找到我!

我的脚像生了根,钉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在那个小小的门脸上。怀里儿子的体温,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慌。刘婆子就在旁边跟人说话,王瘸子在不远处一个卖肉的摊子前和人讨价还价。他们看似放松,但我知道,只要我有任何异动,他们立刻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赵秃子家牛棚里那个女人的影子,瞬间浮现在眼前。

不行!现在不行!太冒险了!一旦暴露了!他们会打死我,刚刚获得的这点有限的自由,会立刻化为乌有,甚至可能被打断腿,像牲口一样锁起来!我就彻底没机会了。孩子还在我手里,还有机会的,还会有机会的。

巨大的渴望和冰冷的恐惧在胸腔里激烈冲撞,几乎要将我撕裂。我死死咬着下唇,首到嘴里尝到血腥味,理智终于回笼,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低下头,轻轻拍哄着怀里似乎被吵醒、开始不安扭动的儿子。

“娃饿了?”刘婆子结束了寒暄,转过头来,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嗯,可能……有点闹。”我赶紧收敛心神,脸上恢复那副温顺又略带无措的表情。

“那赶紧找个背风地方喂喂!”刘婆子皱着眉,催促道。她显然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喂奶,觉得“丢人”。

王瘸子也拎着割好的二两肥肉过来了,油乎乎的。他看了一眼电话亭的方向,又看看我抱着孩子,没说什么。“走吧,扯布去,给你买新衣裳!”他催促着,脸上带着施恩般的得意。

我被他们夹在中间,抱着孩子,一步一挪地离开了那条喧闹的街道,离开了那个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公用电话亭。转身的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块写着“公用电话”的木牌,将那小小的门脸和周围的环境,像刀刻一样记在心里。

地址有了。电话的位置知道了。虽然这次没能抓住机会,但希望的火种,己经实实在在地埋下了。它像一颗种子,落进了这片名为“王家庄”的绝望冻土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回去的路上,寒风依旧凛冽。我抱着沉甸甸的儿子,把脸埋在他带着奶香的襁褓上,遮掩住眼底深处那冰冷如铁、却又燃烧着炽热光芒的火焰。王瘸子买的廉价花布,像一块裹尸布,搭在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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