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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南下

小说: 活着就要向前看   作者:沐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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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的炮仗声稀稀拉拉地响过,空气中残留着火药和炖肉的香气,短暂地冲淡了周家湾冬日的萧索。但这份虚假的热闹,像薄冰一样脆弱,底下涌动着沉重的暗流。

我依旧躲在那间昏暗的小屋里,窗外的阳光偶尔透过破旧的窗纸缝隙,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提醒着我白天的存在。娘端来的鸡汤,表面凝结着一层油花,早己冰凉。桂芬嫂新纳的棉鞋,整整齐齐放在炕沿,鞋底厚实,针脚细密,我却一次也没穿过。

夜里,玉米地里的月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刘婆子刻毒的咒骂,依旧像跗骨之蛆,缠绕着每一个梦境。惊醒时,冷汗浸透单薄的里衣,心脏在死寂的黑暗中狂跳,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回应着我的恐惧。

但这一次惊醒,除了惯常的冰冷和心悸,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刺痛,扎进了麻木的神经。

昏暗中,我听到了爹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从隔壁传来,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那咳嗽声里,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和衰老的气息。紧接着,是娘低低的、带着焦虑的絮叨:

“……建国那点工资……杯水车薪……小的也要上学了,”

“……五千块的债……驴打滚的利……年底拿啥还……”

“……福根啊,你那腰……开春地里的重活咋办……”

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却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我心上。

五千块。

这个沉重的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上。为了救我,爸妈豁出了老脸,借遍了亲戚邻里。嫂子爸爸退了之后,哥哥成了大队的书记,微薄的工资是全家唯一的活水源头,如今却要填进这巨大的债务窟窿,还要支撑爸妈日渐衰老的身体、嫂嫂和孩子读书的开销……

而我呢?

我像个废物一样,躲在这间阴暗的屋子里,被恐惧和回忆囚禁,消耗着家里本就稀缺的口粮,徒增着爸妈的愁苦和哥嫂的负担。妈每天小心翼翼送进来的热汤热饭,桂芬嫂默默做好的新鞋,姐姐笨拙的陪伴……这些无声的付出和沉重的爱,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良知上。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只会让伤口在阴暗里溃烂,只会让亲人的负担越来越重,只会让那五千块的债务,像滚雪球一样,最终将这个家彻底压垮!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决心,像破土的毒草,在绝望的冻土下疯狂滋生。我不能这样下去了。为了爸妈为了哥哥为了这个因为我而债台高筑的家,我必须站起来!必须走出去!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姐姐回来了。她脸上带着疲惫,手上沾着洗不净的油污,她现在镇上一家小饭馆帮厨。她像往常一样,端着一小碗特意给我留的、炒得油汪汪的青菜,走进我的小屋。

“小妹,吃饭了。”她声音放得很轻,把碗放在炕沿上。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蜷缩着不动。我抬起头,看向姐姐。昏黄的煤油灯光下,姐姐的脸蜡黄憔悴,眼角的皱纹比两年前深了许多。为了找我,她也吃了太多苦,在陌生的城市里颠沛流离,她本可以像村里其他嫁出去的姑娘一样,守着那个虽然不如意但至少安稳的家,可为了我这个不省心的妹妹……

“姐,”我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我想……跟你去广东。”

姐姐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几滴油汤溅了出来。她惊愕地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样:“去……去广东?小妹,你……你说什么胡话?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外头……”

“我好了!”我打断她,语气异常坚定,甚至带着点执拗,“我身子没事了!我能干活!”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站首了身体。虽然依旧瘦弱,脸色苍白,但眼神里那股死气沉沉的麻木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取代了。

“家里欠了那么多钱,爸妈老了,哥嫂负担太重。我不能……不能像个废人一样躲在家里吃白饭!”我看着姐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姐,你带我去。我跟你去厂里干活,挣钱!帮家里还债!”

姐姐看着我,眼圈瞬间红了。她放下碗,一把抓住我冰冷的手:“小妹!姐知道你心里苦!姐知道你难受!可广东……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你刚回来……姐怕……”

“我不怕!我听说那边的工资高”我猛地抽回手,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在说服姐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心底那个瑟瑟发抖的灵魂,“我没事了,我好了,真的,我要出去!我要挣钱!我要把欠家里的……都还上!”

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混合着委屈、不甘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姐姐看着我泪流满面却倔强的脸,嘴唇哆嗦着,终于,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哽咽:“好……好!姐带你走!姐护着你!咱们两姊妹一起出去闯!一起挣钱!把债还了!把日子过好!”

说服爸妈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心碎。

当我和姐姐把这个决定告诉他们时,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灶膛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爸妈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

妈手里的针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我,像抱着失而复得却又即将再次失去的珍宝,嚎啕大哭:“我的幺儿啊!你才回来几天啊!妈妈舍不得!舍不得你再出去受苦啊!外头……外头太险了!万一……万一再……”

爸爸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佝偻的背,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剧烈地颤抖着。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用那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家里……我还能干……债……慢慢还……”

“爸爸妈妈!”我挣脱娘的怀抱,跪在他们面前,泪水汹涌,“我知道你们心疼我!可我在家待着,看着你们愁,看着哥嫂累,看着那五千块的债……我比死了还难受!让我去吧!我跟姐在一起!有姐看着我!我会小心的!我保证!我挣钱!挣很多钱!把债还了!让你们过几天松快日子!求求你们了!”

我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爸爸的烟锅子掉在地上,火星溅了一地。妈妈默默的抹着眼泪,哥哥周建国站在一旁,红着眼圈,紧握着拳头,最终,这个沉默的汉子,沙哑地开口:“爸妈……让小妹去吧。有晓芳和建军照应着……总比……总比在家里憋出病来强……债……有我呢……”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声音哽住了。

最终,在巨大的现实压力和我的执拗坚持下,爸妈流着泪,万般不舍地点头了。

出发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六。年味彻底散了。

临行前的晚上,妈妈几乎一夜未眠。她翻箱倒柜,一遍又一遍地帮我整理行李,她把棉袄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包袱里,还有两件半新的换洗衣服,几个煮熟的鸡蛋,一小包自家炒的盐炒黄豆,还有……一沓用破布包好的、各种面值的毛票和分币,那是家里仅剩的、能挤出来的活钱。

“拿着……路上买点吃的……到了地方,别亏待自己……”妈的声音嘶哑,眼睛肿得像核桃。

爸爸蹲在灶膛前,默默地把最后几根干柴塞进去,火光照亮他沟壑纵横、写满愁苦的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背上包袱准备出门时,伸出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用力地、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一下,仿佛有千钧重。

天还没亮,寒风刺骨。姐姐和姐夫张建军己经在院门口等着了。姐夫是个憨厚的,话不多,只是默默地接过我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熟悉的、破败的、却承载着我所有温暖和伤痕的家。爹佝偻着背站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娘倚着门框,不停地抹着眼泪。哥哥嫂子站在爸妈身后,眼神沉甸甸的,充满了无声的嘱托和担忧。

“爸,妈,哥,嫂子……我走了。”我低低地说了一声,声音在寒风里打着颤。不敢再多看,怕再多看一眼妈妈红肿的眼睛,自己就会崩溃。

转过身,跟着姐姐和姐夫,踏上了村口那条覆着薄霜的土路。脚下的路,通往未知的远方,也通往沉重的责任和渺茫的未来。

走到村口那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时,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去。那个破败的院子,在灰蒙蒙的晨曦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视线掠过它,不由自主地飘向屋后那片……那片在冬日里只剩下枯黄秸秆、沉默伫立的玉米地。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雪沫,拍打在脸上,冰冷刺骨。那片枯黄的玉米地,在灰白的天幕下,像一片巨大的、冰冷的、沉默的墓碑群。埋葬着我的女儿,埋葬着我两年多的青春和尊严,也埋葬着我刚刚被迫抛弃的骨肉。

但这一次,我眼中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绝望。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恨意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交织在一起,像淬火的钢,在心底淬炼成型。

我死死地盯着那片枯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然后,猛地转过身,再不回头,大步朝着通往镇上的方向走去。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

南下的绿皮火车,像一条巨大的、喘着粗气的钢铁长龙,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呛人的煤烟味,停靠在破旧的小站。站台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背着巨大的编织袋,扛着铺盖卷,脸上带着离乡的愁苦和对未知的茫然。

姐姐紧紧拉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姐夫张建军费力地扛着我们三个人的行李,像一头沉默的骆驼。我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挤上了狭窄、拥挤、散发着汗臭、脚臭和劣质烟草味的车厢。

找到座位,放下包袱,我瘫坐在冰冷的硬座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窗外,故乡的山川田野在车轮的轰鸣声中飞速倒退,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熟悉的场景让我再次陷入回忆,我甩甩头理清思绪,

河南的玉米地,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而前方,是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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