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我端着饭盒找到李明国。他正跟几个工友说笑,见我过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容。
“明国,下午我有点事,提前点走。” 我扒拉着饭盒里的青菜,声音不高。
“提前走?啥事啊?要不要我陪你去?” 他立刻放下筷子,凑近了些。
“不用,” 我摇摇头,“去找我姐说点事。”
“哦……” 他脸上的热切淡了点,但随即又笑起来,“行!那你路上小心点!晚饭我给你留着?”
“不了,晚上我住姐姐那儿” 我含糊应了一声,心里装着事,没多聊。
下午,我向线长请了假,提前一个多小时下工。机器轰鸣声被甩在身后,厂区里显得安静不少。阳光有些晃眼,我摇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到了姐姐所在的厂区。
刚到车间门口,就碰到姐姐同组的王姐出来。
“王姐,看到我姐晓芳没?”
“晓芳?” 王姐抹了把额头的汗,“她啊,一下工就走了!赶着去给她家建军帮忙呢!”
“帮忙?” 我一愣,“姐夫不是在厂里吗?”
“哎哟,你还不知道啊?” 王姐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同情和八卦,“建军他……被开啦!就前两周的事!”
“开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可不是嘛!说是搬运机器的时候,自个儿没弄稳当,‘哐当’一下给摔坏了!那机器值老鼻子钱了!厂里没让他赔钱就算开恩了,工钱都没给结,首接让他走人了!” 王姐摇着头,“唉,他那个宿舍也不能住了。这不,听说在厂子后头那片‘城中村’租了个小单间,支了个摊儿,卖炒粉炒饭呢!晓芳一下工就过去帮忙,累得够呛!”
我的脑子嗡嗡的。姐夫张建军……被开除了?在摆摊?姐姐下班还要去帮忙?这么大的事,姐姐上次见面居然一个字都没提!她总是这样,报喜不报忧,天大的难处都自己扛着。
顾不上多想,我谢过王姐,拔腿就往厂子后头那片杂乱拥挤的“城中村”跑。这里和厂区的规整截然不同,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两边是密密麻麻的、低矮破旧的握手楼,晾晒的衣服像万国旗一样挂满头顶的天空。各种小吃的油烟味、下水道的馊味、还有廉价香水和汗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凭着模糊的记忆和王姐说的“卖炒粉”这个信息,我在一条稍微宽敞点、人流也多的巷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姐姐正麻利地收拾着上一桌客人留下的碗筷,油腻腻的桌面被她用一块看不出本色的抹布飞快地擦着。她身上还穿着厂里的工装,外面套了件沾满油渍的围裙,头发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额角。昏黄的路灯下,她的脸色有些疲惫的蜡黄。
旁边,一个简陋的、用三轮车改造的炉灶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和油烟。姐夫张建军背对着我,正用力颠着炒锅,锅铲碰撞发出“锵锵”的声响。火光映着他汗湿的后颈。
“姐!” 我喊了一声,挤过旁边等着打包的人群。
姐姐抬起头,看到是我,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惊讶和笑意:“小妹?你怎么来了?”
“听王姐说的,就过来了。” 我走到摊位前,看着油腻的地面和忙碌的两人,心里有点堵,“姐夫……咋回事啊?”
二姐手上的动作没停,飞快地把脏碗摞进旁边的大塑料盆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没啥大事。干活不小心,弄坏了机器,厂里不要了。现在摆个摊,也能糊口。”
这时,姐夫张建军也转过头来,看到我,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局促的笑容,额头上全是汗:“小妹来了……吃、吃炒粉不?姐夫给你炒一份!” 他没等我回答,就手脚麻利地往锅里磕了个鸡蛋,刺啦一声,油烟更大了。
“不用麻烦姐夫……” 我话没说完。
“不麻烦!很快!” 姐夫闷头翻炒着,动作倒是利索。没几分钟,一盘热气腾腾、油光锃亮的牛肉炒河粉就端到了我面前的小折叠桌上。盘子边缘还沾着点油渍。
“快尝尝,趁热!” 姐夫搓着手,眼神里带着点期盼。
我坐下来,拿起一次性筷子。河粉炒得火候不错,牛肉也嫩滑,就是油大了点,味精味有点重。奔波了一下午,肚子确实饿了。我埋头吃着,二姐就在旁边继续收拾桌子、招呼新来的客人,姐夫又回到炉灶前忙活。
看着姐姐穿梭在简陋的桌椅间,手脚不停地收拾碗筷、擦桌子、给客人递水,动作麻利却掩盖不住那份深重的疲惫。她的腰似乎比以前更弯了些。姐夫则像个沉默的陀螺,在炉灶前机械地翻炒着,火光映着他沉默而紧绷的侧脸。偶尔有客人抱怨等太久或者味道太咸,他也只是憨笑着地赔不是,并不辩解。
这摊前的烟火气,热闹,却也带着一种底层挣扎的辛酸和无奈。姐姐和姐夫像两根被生活重担压弯的芦苇,在这拥挤油腻的巷口,无声地、顽强地撑起一个摇摇欲坠的小摊。
我草草吃完炒粉,把盘子放进脏碗盆里。“姐,我帮你收拾。” 我挽起袖子,不由分说地拿起另一块油腻的抹布。
“哎呀,不用,你歇着……” 姐姐想拦。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我开始学着姐姐的样子,收拾狼藉的桌面,把用过的餐巾纸、牙签扫进垃圾桶。动作笨拙,但很认真。
有了我的加入,姐姐明显轻松了一点。我们俩在昏黄的路灯下,在嘈杂的人声和油烟中,沉默地忙碌着。收碗,擦桌,扫地,把脏碗搬到后面水龙头下的大盆里初步冲洗……汗水很快浸湿了我的后背,手上也沾满了油污,但那点原本压在心口的、关于自己那些心事的焦虑,似乎在这忙碌的体力劳动中暂时被挤走了。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巷子里的人流渐渐稀少,周围的摊贩也开始陆续收摊。晚上十一点多,最后一个客人终于打着饱嗝离开。
“收摊吧。” 姐姐长长舒了口气,声音里透着浓重的疲惫。
我们开始收拾东西。折叠桌椅收拢,炉灶的火熄灭,锅碗瓢盆搬上三轮车。姐夫沉默地干着重活,把沉重的煤气罐扛上车。姐姐则拿着扫把,仔细清扫着摊位前地上的油污和垃圾。
一切收拾停当,那辆承载着一家生计的三轮车被塞得满满当当。姐夫用一根粗麻绳仔细地捆扎固定好。
“晓芳,我……我去找大刘他们挤一宿。” 姐夫搓着手,声音有些低沉,眼神躲闪着没看姐,“地方小,你和小妹……好好说说话。” 他指的是他们租的那个小单间,估计连转身都困难。
姐姐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塞给他:“路上买瓶水喝。”
姐夫接过钱,闷闷地“嗯”了一声,推着那辆沉重的三轮车,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狭窄的巷道深处。
巷口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路灯昏黄的光和满地清扫后残留的油渍痕迹,在夜色里泛着腻人的光。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油烟味。
姐解下围裙,随意地搭在三轮车把手上,找了块稍微干净点的人行道边沿,首接坐了下来。她捶了捶酸痛的腰背,长长地、仿佛要把所有疲惫都呼出来般地叹了口气。昏黄的光线照着她眼角的细纹和鬓角隐约的白霜,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
我也挨着她坐下,屁股下是冰凉坚硬的水泥地。夜晚的凉风吹过,带走一些油烟味,也带来一丝寒意。
沉默在姐妹间蔓延。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更显得西周空旷寂静。
我张了张嘴,那些在心里翻腾了一路、甚至更久的问题,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沉甸甸的,不知从何说起。姐姐疲惫的侧脸,姐夫沉默离去的背影,还有这小摊前烟熏火燎的艰辛,都像一块块石头,压在我原本想倾诉的心事上。
“姐……” 我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干涩,“你……你和姐夫这样,太累了。”
二姐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带着无尽苦涩的弧度:“累?活着,哪有不累的?有口饭吃,有个地方睡,能把这摊子撑下去,不饿死,有钱往家寄,就知足了。” 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认命般的苍凉。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我心中那点关于“新的人生”的模糊的浪漫幻想。生活,更多时候,就是眼前这油腻的巷口,沉重的三轮车,和深夜无处可去的丈夫。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的手指,指甲缝里都是黑的。沮丧的轻叹了一声
姐姐却忽的笑了:“先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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