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无声无息地淌过去一周。我在父母家，像只受了重伤的鸟，蜷缩在温暖的巢里，舔舐着伤口。妈妈变着法儿给我弄吃的，小米粥、红糖水卧鸡蛋，甚至托人买了点难得的猪肝。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随时要散架般的虚脱感，稍微缓过来了一点。
心头的空洞还在，安安的名字像根无形的刺，日夜扎着。哥哥那句“哥替你想办法”是根支柱，却也沉甸甸的，提醒着我那个悬而未决的、冰冷的选择。
这天下午，太阳懒懒地挂在西边，院子里几只鸡在土里刨食。我坐在堂屋门边的矮凳上，手里无意识地剥着一篮子豆荚，眼神放空地看着地上爬过的几只蚂蚁。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门口的光影里，站着一个人。是李明国。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灰布褂子，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惶然。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手里的豆子“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心猛地一沉。
他没说话，目光首首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很，有愧疚，有哀求，还有一丝……期盼？他一步步走进院子，脚步有些虚浮。
走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住了。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哽在喉咙里。然后，在闻声从灶房出来的妈妈、以及听到动静走到堂屋门口的父亲惊愕的目光注视下——
“扑通！”
他竟首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膝盖砸地的声音，沉闷又突兀。
“小妹！”他抬起头，声音嘶哑干裂，带着哭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安安！”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砰砰”的闷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那天……那天我鬼迷心窍！我不是故意打你的！我是急疯了！我怕你出事！怕你跑出去冻坏了！妈她……她也是一时糊涂！她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眼神急切地在我脸上搜寻着任何一丝松动的痕迹。
“你打我！你骂我吧！打死我我都认！只要你能消气！”他往前膝行了两步，试图抓住我的裤脚。
我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窒息的闷痛。看着他跪在那里，涕泪横流地忏悔，看着他捶打自己时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心里那潭死水，竟被搅动起浑浊的涟漪。
过往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带着虚假糖衣的片段，不合时宜地翻涌上来，像细小的针，扎在麻木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你别碰我。”我的声音干涩冰冷。
李明国的手僵在半空，哭声更大了，充满了绝望：“小妹……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看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看在安安的份上……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安安……”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我所有强装的冷漠。眼眶猛地一热，我迅速别过头去，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抹掉了眼角瞬间涌出的湿意。
“原谅？”我转回头，目光死死钉在他脸上，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你告诉我，安安在哪里？现在！立刻！把她带到我跟前！我就原谅你！”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李明国的哭声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活着就要向前看 他避开我的逼视，低下头，声音含糊起来：“安安……安安她好好的！在那户人家……吃得好穿得好……人家当亲生的养着呢！真的！我发誓！”
“在哪？！”我向前一步，逼问道。
“在……在……”他支支吾吾，眼神游移，“在……在妈托人找的好人家……离得不远……你放心……等……等过些日子，风头没那么紧了……我……我一定去把安安接回来！抱到你面前！”
“过些日子？又是过些日子？”我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讽刺和不信任，“李明国，你的‘过些日子’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等到我死了？！”
“不！不会！”他急切地抬头，信誓旦旦，“很快！真的很快！只要你跟我回去……咱们好好的……安安就能回来了！我保证！”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保证着：“我这次来，就是想接你回去的！咱们一起！我带你去看安安！现在就去！你亲眼看看，她真的好好的！看完咱们就回家！行不行？小妹？”
一起去看安安？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我所有的防备和愤怒。巨大的思念和担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的安安！我的女儿！我能亲眼看到她？看到她是不是真的好好的？
“离婚”的巨石，在汹涌的思念面前，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看着他跪在地上，红肿着眼睛，信誓旦旦地说要带我去看女儿……那一刻，我心软了，他卑微祈求的不也是我想要的幸福家庭吗？
也许……也许他真的知道错了？也许他真的能把安安带回来？也许……这个家，还能回到最初的温暖里？为了安安……为了能亲眼看到我的女儿……
疲惫和思念，压倒了一切。
我沉默了。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神里的冰冷一点点褪去，被一种茫然的、带着希冀的脆弱取代。
李明国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动摇。他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上沾满了泥土也顾不上拍。
“小妹……你答应了？你答应跟我回去了？明天！明天一早咱们就走！去看安安！”他急切地说着，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刻，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疲惫和混合着愧疚和茫然的情绪席卷而来。
妈妈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转身默默回了灶房。父亲依旧沉默地站在堂屋门口，像一尊忧愁的石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雾气还笼罩着村庄。
我换上了自己带来的那身最干净的衣服，背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那个空瘪的襁褓，依旧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最底下。
李明国早早等在院子里，搓着手，脸上带着一种急于离开的焦躁，看到我出来，连忙堆起笑：“起了？吃点东西咱们就走，赶早班车。”
我没什么胃口，只胡乱喝了半碗妈妈熬的粥。
就在我们准备出门时，院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
哥哥周建国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他显然是跑来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裤脚上沾着露水和泥点，呼吸还有些急促。他脸色铁青，目光像两道利箭，先狠狠剜了李明国一眼，然后猛地钉在我脸上。
“小妹！等会儿”他的声音似乎带着压抑的怒火，“哥有点事儿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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