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铁青着脸，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李明国，满是警告的意味。
然后攥住我的手腕，把我拉进了光线昏暗的里屋。
门帘“啪”地一声落下，隔绝了堂屋的视线。哥哥把我按坐在床沿上，自己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口透进来的微光。他胸膛起伏着，显然刚才跑得急，还在平复呼吸。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沉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深切的担忧。屋里很静，只有哥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你不打算离，也是好事。一个女人家，拖着个孩子，日子是难。”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锐利地看进我眼睛里：“你结婚也一年了。按理说，户口该迁过去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迁户口？这事我压根还没想过。
“但哥觉得，”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我能听见，“这个事，先缓一缓。别急着迁。”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不管他们说什么好听的，催你，你都先拖着。拖一拖，懂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谋划：“咱家户口本，我跟爸妈的分开了。你的，还在爸妈名下，跟爸妈在一起。”他抬手，用力捏了一下我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托付和警示，“留着。不管以后咋样，有这一步退路在。记住了！”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心头那点因李明国忏悔和看孩子承诺而生的混沌。户口留在娘家！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算我回去了，就算以后……万一再有什么变故，我不是无根的浮萍，我还有家可回！哥哥这是给我留了一条实实在在的退路！
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楚冲上眼眶，鼻尖发酸。我看着哥哥那张写满关切和深谋远虑的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我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反手紧紧握住哥哥那只粗糙有力的大手。
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哥，你放心。我晓得了。有啥事，我腿长着呢，随时跑回来！你可别嫌我烦。”
哥哥看着我强装的笑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心疼，但终究没再说什么。他重重地又捏了一下我的手，像是要把力量传递给我，然后松开手，转身掀开门帘，对着外面沉声道：“行了，别磨蹭了。要回就趁早，还能赶上看孩子。”
走出里屋，李明国站在院子里，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看哥哥。何良秀没跟来，只有他一个人。他搓着手，脸上挤出一点讨好的笑：“哥……”
哥哥没理他，只对我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无声的叮嘱。
我背上那个布包，跟在李明国身后，走出了院门。没敢回头看站在门口的父母和哥哥。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沾湿了裤脚，凉飕飕的。
一路无话。李明国试图找些话头，都被我沉默地挡了回去。班车颠簸在坑洼的土路上，扬起漫天灰尘。我抱着包袱，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家乡景象，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哥哥的话在耳边回响，户口的事像一颗定心丸，又像一根刺。而对安安的思念和即将见面的期盼，像两只手，反复拉扯着我的心。
日头西斜时，我们终于在一个陌生的村口下了车。又走了好长一段土路，绕过几片收割后光秃秃的田地，眼前出现了一栋房子。
是栋二层小楼。外墙刷着白石灰，在周围低矮的土坯房和砖瓦平房里，显得很扎眼，确实算得上“富裕”。楼前有个水泥铺的小院，铁门紧闭着。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安安！我的安安就在这里吗？她过得好吗？还认得妈妈吗？
李明国上前，拍了拍铁门上的门环。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
等了片刻，里面传来脚步声。铁门上的小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眼神精明的脸探了出来。正是那天出现在李家院子里、穿着深蓝色偏襟褂子的老婆婆！
她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看到李明国，脸色稍缓，但目光落到我身上时，瞬间变得像两把冰锥子，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防备，像防贼一样瞪着我。
李明国赶紧凑过去，陪着笑脸，压低声音跟她说着什么，手指还朝我这边指了指。
老婆婆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干瘪的嘴唇飞快地蠕动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明国脸上。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刻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的拒绝和敌意浓得化不开。
李明国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为难地搓着手，转过身，朝我走过来，脚步有些拖沓。
“小妹……”他声音干巴巴的，带着明显的为难，“那个……刘婆婆说……孩子刚吃了奶睡着了，怕惊着……现在……不方便见生人……”他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瞬间冷下来的脸。
生人？！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什么生人？！我是她妈！”积压了一路的期盼和一路的沉默，瞬间被这冰冷的拒绝点燃，化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和恐慌。我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李明国，冲到铁门前。
“开门！开门让我看看孩子！我是她妈妈！让我看看安安！”我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铁门，发出“哐哐”的巨响，声音因为激动和绝望而嘶哑变形。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声嘶力竭地喊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门缝里，刘老婆婆那张刻薄的脸死死抵着，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声音又尖又利：“滚开！哪来的疯婆子！胡咧咧什么！再拍门我放狗了！”
“哐当！”一声，里面的门栓被重重插上！彻底隔绝了内外。
只有院子里，隐隐传来几声凶狠的狗吠，和……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婴儿的啼哭声？
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针，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扎进了我早己千疮百孔的心底。
我的安安……
门，冰冷地紧闭着。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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