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了,三十多个日日夜夜,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王老三许诺的“信儿”,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无回音。起初几天,我还存着一丝微弱的幻想,守在电话旁,听着线路里空洞的电流声,期盼着那个陌生的号码会带来一丝希望。后来,幻想被冰冷的现实一点点碾碎。没有电话,没有信件,没有任何关于安安的消息。那座白墙小楼,连同里面我日夜思念的女儿,仿佛沉入了寂静的深渊。
哥哥的工作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忙。他回来得越来越晚,听嫂嫂说有时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匆匆扒两口就又伏在昏暗的灯下看文件、写材料。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鬓角似乎也添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白。看着他疲惫却依旧坚毅的侧脸,看着他为了我、为了安安的事殚精竭虑地奔走,我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我几乎窒息。
不能再等了。不能次次都像个没断奶的孩子,把所有的难题、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哥哥的肩膀上。他有他的路要走,有他的担子要扛。安安是我的女儿,找回她的路,再难,我也得自己蹚。
下定决心,我再次踏上了通往王家村的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这一次,没有大哥在身边,只有我自己,脚步比上次更加沉重。
熟悉的二层小楼出现在眼前。院门紧闭。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谁啊?” 里面传来那个刻薄老婆子警觉又沙哑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老婆子那张布满褶子、写满精明和戒备的脸露了出来。看到是我,她浑浊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像驱赶苍蝇一样挥着手:“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
“王老三呢?我找他。” 我强迫自己忽略她的态度,声音尽量平稳。
“不在!” 老婆子回答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意,“老三和他媳妇儿带着楠楠去省里的大医院了!看病!” 她特意强调了“楠楠”和“看病”两个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省里的大医院?带着安安?是给那个年轻媳妇看身体?还是……安安病了?巨大的担忧瞬间攫住了我。
“看病?看什么病?孩子怎么了?” 我急切地追问,声音不由得拔高。
老婆子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看什么病?反正不在家!你赶紧走!别在这儿杵着碍眼!” 她作势就要关门。
“等等!” 我用手抵住门板,指甲抠进了木头的缝隙里,“那…那孩子的事…王老三说会给我信儿的!”
老婆子停下动作,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嘴角咧开一个极其难看的,笃定的笑容:“急什么?等老三媳妇肚子有了动静,怀上了我们老王家的金孙,这丫头自然就还给你了!现在?门儿都没有!快走快走!” 她用力一推门板,我的手被狠狠夹了一下,钻心的疼。门“哐当”一声在我面前重重关上,还落了闩。
老婆子的话像一团乱麻,在我脑海里缠绕。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紧闭的院门外,灰尘扑在脸上,混合着赶路的汗水,黏腻又狼狈。既找不到娃,也找不到王老三。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只剩下灰败和茫然。
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
灰头土脸地回到周家湾,像一只淋湿的鹌鹑。推开家门,妈妈抱着盼盼迎上来,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和空空的双手,什么都明白了。她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把咿咿呀呀伸手要我抱的盼盼轻轻放进我怀里。
盼盼温软的小身子带着奶香,像一团小小的火炉,熨帖着我冰冷的心口。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好奇地摸着我的脸,嘴里含糊地叫着“妈…妈…”。这声呼唤,像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我强撑的堤坝。我紧紧抱住盼盼,把脸埋在她小小的肩窝里,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衣襟。
晚上,哥哥回来了。今天下班稍微早点就赶着过来问问我情况,一进门,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和桌上没动几筷子的饭菜,他沉默地坐下,扒了几口饭,才沉声问:“去问了?”
我点点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哥哥放下筷子,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王老三…滑得很。带着孩子躲出去,就是不想见你,拖着你。” 他看着我绝望的眼神,语气放缓了些,“你先别急…安安在他家,至少…暂时是安全的。等我…等我手头这个紧要的项目忙完,后面…后面我一定抽空再去找他们!一定把安安要回来!”
哥哥的承诺像黑暗中微弱的光。但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桌上堆得高高的文件,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抽空”有多难。他的肩膀,己经扛了太多太重的东西。我不能,也不忍心,再把安安这座沉甸甸的大山,完全压在他的脊背上。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盼盼均匀的呼吸声,我睁着眼睛,望着黑暗里的房梁。现实冰冷而坚硬,像一块巨大的磨盘,碾碎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坐吃山空是不行的,父母日渐佝偻的背影,盼盼一天天长大需要的吃穿用度,
还有…未来赎回安安可能需要的巨大花费…这些沉甸甸的现实,冰冷的摆在眼前。
手里剩下的那点从李明国那里要来的钱,像一捧即将融化的雪,根本经不起消耗。
安安…她还在那座冰冷的小楼里,被当作“招儿”的工具,等待着那个虚无缥缈的“金孙”到来,才能被“施舍”般地归还。
万一他们狮子大开口,我要是拿不出来怎么办?每想到此,心就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让我对赚钱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辗转反侧,首到天色微明。一个清晰而沉重的决定,在残酷的现实中浮出水面。
第二天,我把那个装着大部分离婚补偿款的旧布包,郑重地交到母亲手里。厚厚的一沓钱,带着李明国的算计和我血泪的屈辱,此刻却成了维系这个家、维系希望的微小火种。
“妈,我打算出去打工了。” 我的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沙哑,“这钱…您收好。家里开销,盼盼的花用…还有…万一安安那边有什么急事,需要用钱…您…” 我说不下去了,喉咙发紧。
妈妈捧着那沉甸甸的布包,手微微颤抖,眼圈瞬间红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小妹…你…”
“哥,” 我转向旁边沉默的哥哥,眼神带着恳求和托付,“安安…就拜托你和妈了。有空…帮我去看看她…远远的看看也好…知道她好不好…如果有消息…任何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哥哥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愧疚,也有深深的无奈。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放心。家里有我。安安的事,我记在心上。你…在外面,自己多保重。”
没有过多的告别。收拾好行李,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旧衣和一张盼盼咧着嘴笑的模糊照片。我抱起懵懂的盼盼,在她柔软的小脸上亲了又亲,首到她不耐烦地扭开头。妈妈接过孩子,紧紧抱着,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我太多悲欢的老屋,看了一眼父母和哥嫂,看了一眼在母亲怀里咿呀学语的盼盼。然后,转身,背起包,再次踏上了那条通往镇上的、尘土飞扬的土路。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那屈辱的婚姻,而是奔赴一场没有硝烟的生存之战。为了盼盼,为了尚不知归期的安安,也为了…那个在苦难中一次次站起来的自己。
车站依旧喧嚣混乱。我再次挤上那趟开往广东的绿皮火车。
车轮撞击铁轨,发出单调而坚定的声响:
哐当…哐当…哐当…
这一次我的目标是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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