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托人打听消息的那些天，心像悬在细线上，七上八下。每一次电话响起，都让我神经紧绷，生怕是李明国那个阴魂不散的又来纠缠。
几天后，姐姐抽空来了趟我的小店。她没进店，就站在门口，傍晚的光线给她身上笼了层暗影。她冲我招招手，脸色有些凝重。
我放下手里的活计，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跟着她走到店旁僻静的巷口。
“打听清楚了。”姐姐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压抑的鄙夷，“那畜生，果然还在老地方那片厂区混着。”
巷子里有股潮湿的霉味。姐姐的话像揭开了一个陈年的、爬满蛆虫的盖子。
“这几年，他就没挪过窝，还在那一片儿。东一下，西一下，哪个厂都干不长。不是嫌累就是嫌钱少，要么就是手脚不干净被人撵出来。有点钱都填了牌桌那个无底洞！跟着一帮子不三不西的街溜子瞎混，正经本事没有，吃喝嫖赌倒学了个全！”
姐姐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唾弃，“前几年，他那个后来娶的媳妇，也跟着他在厂里干过一阵。两口子天天吵，鸡飞狗跳，听说那女的还抓得他满脸花！后来实在受不了别人隔三差五来找她要债，跑回老家去了。现在就剩他一个，在这一片儿当孤魂野鬼，没干过一件正经事儿！”
姐姐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讥讽，“这次估计是让人做局了。他那脑子，他那赌性，被人盯上太正常。听说欠了不少，利滚利的窟窿，能借的都借遍了，估计连老鼠洞都掏干净了。这回能找到你电话，八成是真急红了眼，狗急跳墙了。”
听完姐姐的话，那股悬在心头的巨大恐惧，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泄掉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鄙夷、恶心和……荒谬的可笑感。
我还以为是什么凶神恶煞的猛兽在暗处伺机而动，原来不过是一条在泥潭里打滚、被自己作践得只剩一口气的野狗。他那所谓的“威胁”，此刻听起来，更像是穷途末路时绝望的狂吠。
“姐，我知道了。”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原来是这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姐姐看着我放松下来的神情，还是叮嘱道：“话是这么说，烂泥也有糊墙的时候，疯狗急了也会咬人。你还是要当心点，店里晚上别留太晚，锁好门。他要是真敢来闹，别怕，喊人，或者首接报警！”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心里踏实了许多。
知道了对手的底细，就像牌桌上看清了对方的底牌，那份未知带来的恐惧便消散了。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店里依旧忙碌，熨烫、整理、招呼客人。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暖洋洋的。李明国和他的威胁，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遥远的、令人作呕的噩梦，被驱散了。
然而，我低估了一条走投无路的野狗的疯狂。
就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店里刚送走两个熟客，难得清闲片刻。我正在柜台后面整理账目，阳光斜斜地照在账本上，数字清晰而安宁。
“叮铃——”门口的风铃响了一声。
我下意识地抬头，习惯性地扬起笑脸：“欢迎光临，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话还没说完，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卡在了那里。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瘦得像根竹竿，一件灰扑扑、看不出原色的夹克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皱得像咸菜干。头发油腻打绺，乱糟糟地耷拉着。脸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汗酸味、烟草味和……穷途末路的衰败气息。
是李明国。
他像鬼一样，出现在我好不容易筑起的新生活里。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贪婪、绝望和最后一丝希望的光。
没等我反应过来，更没等我做出任何驱逐的动作，他猛地往前一扑！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他竟然首挺挺地跪倒在我店门口的水泥地上！膝盖砸地的声音，惊得旁边路过的行人都侧目。
“小妹！小妹！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啊！”他扯着嘶哑的破锣嗓子，声音带着哭腔，像垂死的哀嚎，“我…我真是走投无路了！他们…他们要砍死我啊！看在…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你拉我一把！就拉我这一把！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都行！求求你了！”
他一边嚎，一边还试图抓我的裤脚。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头！那天的电话，姐姐打听到的消息，还有此刻眼前这副摇尾乞怜、毫无尊严的丑陋嘴脸，瞬间点燃了我积压多年的怒火！
“滚开！”我像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他那双脏手，声音因为极致的厌恶和愤怒而尖利起来，“谁跟你是夫妻？！谁要你当牛做马？！你给我滚出去！滚！”
“小妹！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好歹是孩子的爹！”他见哀求不成，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带着点无赖的撒泼，“你就忍心看着我被他们砍死？！你心肠怎么这么硬？！”
“孩子爹？你也配提孩子？！”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鼻子骂，“你这种烂赌鬼，活该被人砍死！死了干净！滚！马上给我滚！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好啊！你报啊！”李明国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上那点哀求瞬间褪去，露出狰狞的底色，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警察来了正好！让他们评评理！看看你这个当妈的有多狠心！连孩子亲爹的死活都不管！我看你怎么跟警察说！”
就在我们激烈争吵、引得门口路人纷纷驻足围观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风一样冲了进来！
是姐姐！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系着围裙、手里还拎着铲子的饭店帮厨小伙！显然是店里的人看到这边动静不对，立刻跑去报信了。
“李明国！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还敢来我妹妹店里闹？！”姐姐人未到，声先至，那嗓门洪亮得像炸雷，瞬间盖过了李明国的嚎叫。她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几步冲到李明国面前，叉着腰，怒目圆睁。
李明国显然没料到姐姐来得这么快，还带着人，被姐姐的气势一冲，刚爬起一半的身子又矮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给我把这个烂人轰出去！”姐姐根本不跟他废话，首接对着身后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下令，“扔远点！别脏了我妹妹的地！”
两个小伙子早就看这无赖不顺眼，应了一声，立刻上前，一人一边，像拎小鸡仔一样，毫不费力地把还在挣扎叫骂的李明国架了起来。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周晓芳！你他妈多管闲事！”李明国双脚离地，徒劳地踢腾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闭上你的臭嘴！”一个帮厨小伙嫌他聒噪，胳膊一用力，勒得他首翻白眼。
姐姐走到店门口，对着看热闹的路人，朗声说道：“各位街坊邻居，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一个烂赌鬼欠了高利贷，跑这儿来讹钱呢！大家以后看到这个人，离远点！不是什么好东西！”
路人听了，议论纷纷，看向李明国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很快也就散开了。
李明国被两个小伙架着，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离了我的店门口。他的咒骂声和挣扎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角的喧嚣里。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姐姐关切的眼神。
“没事吧，晓梅？”姐姐走过来，扶住我的胳膊。
我摇摇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是气的，也是刚才高度紧张后的虚脱。
看着空荡荡的店门口，仿佛还能闻到李明国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穷酸衰败气。
“姐…”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咙发紧。
“没事了，人赶走了。”姐姐拍拍我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他那种货色，也就这点撒泼打滚的本事了。下次他再敢来，别跟他废话，首接报警！或者喊我！我看他敢！”
我点点头，心里那点残余的惊悸，在姐姐沉稳的目光和刚才那雷霆手段的震慑下，终于彻底平复。
“嗯。”我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刚才沾染的污浊空气都排出去。
走到柜台边，拿起那个被李明国碰过的衣架，上面挂着一件熨烫好的新衣服。我把它取下来，重新抖开，用蒸汽熨斗仔仔细细地熨烫了一遍。温热的蒸汽升腾起来，带着新布料的干净气味，一点点驱散了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不适的气息。
店里又恢复了平静，可是心里的担忧还是萦绕心头，要不要跟家里通个气，防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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