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案牍库的铜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裴谈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自从龟息散一案了结，皇帝特许他查阅所有与李辅国有关的卷宗，这本是莫大的信任，却也让他连续三日未曾合眼。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翻开一本泛黄的案卷，封皮上烫金的"贞元元年宫女失踪案"几个字己经褪色。
"哗啦——"
一片干枯的柳叶从卷宗中飘落，在青砖地上打了几个旋儿。裴谈弯腰拾起，指腹触到叶片的刹那，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脊背爬上来。他将柳叶举到灯前，只见叶脉间排列着七个细小的孔洞，排列形状似曾相识。
"这是......"
裴谈猛地站起身，柳叶在灯光下微微颤动。七个孔洞，七点排列——与荆婉儿手腕上的七星针痕一模一样！他快步走到窗前，将柳叶对着正午的阳光细看。阳光透过七个针孔，在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北斗七星图案。
"来人！"裴谈的声音在空旷的案牍库内回荡，"速请太医院荆医官！"
太医院内，荆婉儿正在药柜前整理药材。自从被正式授予医官之职，她每日都会将父亲的医案重新誊抄一份。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面前的《荆氏医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荆姑娘，裴大人急请！"一个刑部差役气喘吁吁地跑来。
荆婉儿指尖的毛笔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开一朵黑花。裴谈从不轻易打扰她当值，除非......
她放下毛笔，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就随差役匆匆赶往刑部。一路上，她无意识地着手腕上的七星疤痕。那是七年前一个雪夜留下的，当时她刚满十西岁。
"婉儿，你看这个。"
裴谈将柳叶递给她，目光紧锁她的表情。荆婉儿接过柳叶的瞬间，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这、这是掖庭宫西角那棵老柳树的叶子！"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整个大明宫，只有那棵树的叶子会有这种七孔痕迹。"
裴谈神色凝重，双手扶住她微微发抖的肩膀："你确定？"
荆婉儿重重点头，指甲不自觉地掐入掌心："那棵树与众不同，树干上刻满了宫女们的祈愿。每逢月圆之夜......"她深吸一口气，"就会有宫女被带去'献血'，回来后手腕上就多了七星针痕。我们在树叶上扎孔，是为记住那些失踪的姐妹......"
她的目光穿过裴谈，仿佛看到了七年前那个雪夜。老宦官嘶哑的声音犹在耳边："小丫头，把手伸出来，这是为陛下祈福......"针尖刺入皮肤的疼痛，温热的血珠顺着银针滴入玉碗，还有那双——缺了小指的右手！
裴谈己经调出案卷细查。贞元元年共有七名宫女失踪，案卷记载都是"私逃出宫"，但蹊跷的是，每个失踪宫女都曾在掖庭宫那棵柳树下当值。更诡异的是，所有案卷的批阅人都是李辅国。
"七个宫女，七个针孔......"裴谈若有所思地敲击案几，"婉儿，你还记得当年是谁带你们去'献血'吗？"
荆婉儿闭目回忆，那个雪夜的画面在脑海中愈发清晰：摇曳的灯笼，刺骨的寒风，老宦官身上那股混合了龙涎香和血腥气的味道......
"一个老宦官，声音嘶哑，右手缺了小指......"她突然睁大眼睛，瞳孔剧烈收缩，"就像高升！"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可能性：高升与李辅国勾结，利用宫女进行某种秘密试验，而这很可能与龟息散的来源有关！
裴谈立即下令提审李崧。他亲自写了手令，加盖刑部大印，派最得力的捕快去大理寺提人。然而不到半个时辰，捕快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大人，李崧昨夜在狱中自缢身亡！"
"什么？"裴谈拍案而起，墨汁溅满了袖口，"大理寺重牢层层把守，他如何自缢？"
捕快擦了擦额头的汗："怪就怪在这里。牢门完好，守卫也没听见动静。今早发现时，人己经凉了。死前......"他吞了吞口水，"死前曾大喊'七星连珠，大业将成'。"
"灭口！"裴谈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李崧背后还有人！"
荆婉儿突然抓住裴谈的手臂："带我去看尸体！"
大理寺殓房内阴冷潮湿。李崧的尸体平放在青石板上，脖颈处一道紫黑色的勒痕触目惊心。荆婉儿仔细检查他的手指，突然在指甲缝里发现一丝红色纤维。
"这不是普通麻绳。"她取出银针挑起那丝纤维，"是朱砂染过的蚕丝，只有......"
"只有内廷才用得起。"裴谈接话，脸色阴沉如水，"看来我们这位藏在暗处的大人物，手眼通天啊。"
荆婉儿继续检查，在李崧的耳后发现了一个极小的针孔，周围皮肤呈现不自然的青灰色。
"他是被毒杀的。"她笃定地说，"有人先用毒针令他无力反抗，再伪装成自缢。这针法......"她突然顿住，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手腕。
裴谈立刻会意："七星针？"
荆婉儿沉重地点头："七针入穴，可令人全身麻痹。父亲在医案中记载过，这本是用于治疗癫狂症的......"
两人沉默地离开殓房。夕阳西下，将大理寺的屋檐染成血色。裴谈突然停住脚步：
"婉儿，当年那七个失踪宫女，你还记得她们的名字吗？"
荆婉儿闭目思索，七个少女的面容在记忆中一一浮现："青娥、素娥、红绡、紫绡、碧玉、翠羽......"她突然哽住，"第七个是我最好的姐妹，叫......叫明月。"
"明月？"裴谈眉头紧锁，"这名字有些耳熟......"
他忽然想起什么，拉着荆婉儿首奔案牍库。在一堆积灰的卷宗中，他翻出一本《贞元元年掖庭宫人簿》。泛黄的名册上，七个名字被朱砂圈出，最后一个赫然是"明月"！
但更令两人震惊的是，在名册的空白处，有人用极小的字迹批注："七女皆阴年阴月生，血可入药。"字迹娟秀中带着锋芒，与李辅国那飞扬跋扈的笔迹截然不同。
"这不是李辅国的字。"裴谈声音发紧，"朝中还有谁能在宫人名册上批注？"
荆婉儿突然指着批注末尾的一个墨点："等等，这个点......"她取来放大镜细看，"是个极小的凤凰印记！"
凤凰——皇后之象征。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场延续七年的阴谋，竟与深宫中的那位有关？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元载的心腹家将匆匆赶来，递上一封火漆密信。裴谈拆开一看，面色骤变：
"陛下急召！太液池边又发现一具宫女尸体，手腕上有七星针痕！"
荆婉儿手中的放大镜"当啷"落地。七年前的血案，今日竟再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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