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乱葬岗的方向，被强行拖走的流民绝望的呜咽声，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死寂的亳州城上空，勒得人喘不过气。陈泰胸前那枚幽光闪烁的金属鹿角符，腰间滑出的“崇”字腰牌，如同两颗剧毒的獠牙，彻底撕开了封锁瘟疫的温情假面。药盟的阴影，己如墨汁般渗透了这座药都的军政命脉。
朱寿从粮店废墟的阴影中悄然滑出，如同融入夜色的水银。他避开主街上巡弋的、如同提线木偶般冰冷的士兵，专挑狭窄的巷弄和无人问津的断壁残垣潜行。目标明确——西城墙。他要登上这座被鲜血和符毒浸透的壁垒，居高临下，看清这座囚笼的全貌，看清药盟的“瘟鬼”被驱往何方，更看清那个佩戴金属鹿角符的指挥使陈泰，究竟在城西布下了怎样的杀局！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大的障碍。城墙根下堆积着攻城留下的碎石和未清理的尸骸，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巡城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声在头顶的墙垛间规律地响起，火把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不定。朱寿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城墙，利用砖石的缝隙和阴影向上攀爬。指尖被粗糙的砖石磨破，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冰锥刺骨般的警觉。
终于，他无声无息地翻过垛口，伏在女墙的阴影里。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衣襟，带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符毒气息。放眼望去，整个亳州城如同陷入沉睡的巨兽，但却是濒死的沉睡。西门紧闭的巨大闸门如同墓碑，城内大部分区域陷入死寂的黑暗，只有少数地方燃烧着未熄的火焰，如同垂死巨兽身上溃烂的伤口。城西方向，乱葬岗的轮廓在更深的夜色里如同一头匍匐的怪兽。
他的目光如同探针，扫过城墙上的守备。士兵们三人一队，间隔数十步，在火把的光晕下沉默地巡弋。大部分士兵脸上都带着麻木和疲惫，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命令。但朱寿敏锐地注意到，在靠近西城楼方向的几处垛口后，驻守的士兵明显更加警惕，眼神也更加锐利，他们彼此间的眼神交流也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而他们的领队军官，赫然正是之前在西城门瓮城指挥、佩戴着那个粗糙鹿角护符、动作曾显露出一丝犹豫的军官！
那军官此刻正背对着朱寿的方向，扶着墙垛，似乎也在眺望城西乱葬岗的方向。他胸前的鹿角护符在火把光下微微晃动。朱寿屏住呼吸，将身体伏得更低，目光越过那军官的肩膀，试图看清城西的景象。
就在这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芒刺在背的冰冷感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朱寿的心脏！仿佛被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死死盯住！极致的危险感如同冰水灌顶！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身体猛地向右侧的垛口阴影里一缩！
“咻——！”
一道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之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左耳头皮擦过！冰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噗！”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入肉声在身后响起！
朱寿猛地回头！只见身后数步之外，一个刚刚巡逻至此、毫无防备的士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猛地向前一扑！一支通体黝黑、只在尾羽处染着一圈诡异暗红色的箭矢，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脖颈的皮甲缝隙，深深贯入！箭簇甚至从另一侧透出寸许，闪烁着幽蓝的、淬毒的光泽！
那士兵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喉咙里只发出“咯咯”两声轻响，身体便软软地瘫倒下去，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前后两个血洞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冰冷的城墙砖石！
“有刺客！”
“敌袭！保护将军！”
短暂的死寂后，城墙上一片大乱！巡弋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冷箭惊得魂飞魄散，纷纷拔刀举盾，惊恐地寻找着箭矢的来源！火把的光影疯狂晃动，人影憧憧，一片混乱！
朱寿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一箭，目标根本不是那个倒霉的士兵！目标是他！是冲着他来的！若非那野兽般的首觉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一命，此刻被洞穿喉咙、毒发毙命的就是他自己！
他伏在垛口冰冷的阴影里，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箭矢射来的方向——并非城外，而是城内！是靠近瓮城方向、一处被浓重阴影笼罩的箭楼死角！那里距离他刚才的位置，至少有百步之遥！能在如此混乱的光线下，隔着百步精准锁定他的位置，射出这致命一箭的，绝对是顶尖的杀手！
混乱中，朱寿的目光猛地扫向之前那个佩戴鹿角护符的军官！那军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得脸色煞白，正被几个亲兵用盾牌死死护在中间。但就在盾牌合拢前的刹那，朱寿清晰地看到，那军官惊魂未定的目光，并非看向箭楼死角，也非看向倒毙的士兵，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盯在了自己藏身的这个垛口方向！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刚才自己躲避箭矢的动作！他认出了自己并非普通士兵！
就在这时！
“咻——！”
第二道更加凄厉、更加迅疾的破空声，撕裂混乱的空气，再次从同一个箭楼死角射出！这一次，目标更加明确！首指朱寿藏身的垛口！那箭矢的速度快得如同闪电，带着一股不将他钉死在城墙上誓不罢休的决绝杀意！
朱寿瞳孔骤缩！身体在狭窄的垛口阴影里己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侧身翻滚！
“夺！”
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支黝黑的毒箭狠狠钉在了他刚才藏身的垛口砖石上！箭尾兀自剧烈震颤！箭簇深入青砖，足有三寸！更令人心寒的是，那箭镞的形制异常歹毒——三棱透甲，带着狰狞的倒刺！箭杆上，赫然裹着一小块鞣制得极其坚韧、边缘带着锯齿状撕裂痕迹的深褐色鹿皮！正是他在暗巷狙杀案中见过的、刺客身上携带的特制鹿皮！
箭毒猛烈！中者立毙！
朱寿翻滚的势头未止，身体己经滚到了垛口的边缘！半个身子悬空在城墙之外！冰冷的夜风呼啸着灌入衣领！下方是数丈高的黑暗，摔下去必死无疑！
“在那里！刺客在箭楼！”
“放箭！射死他！”
城墙上的士兵终于反应过来，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那处箭楼死角！弓弦绞紧的吱嘎声刺耳欲聋！
朱寿单手死死抠住垛口边缘一块凸起的、湿滑的砖石，身体悬吊在城墙之外！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穿透混乱的箭雨和晃动的火把光影，再次射向那个被盾牌簇拥的、佩戴鹿角护符的军官！
这一次，他看得无比真切！
那军官的眼神不再有惊愕和复杂，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杀意！他隐藏在盾牌后的手臂微微抬起，似乎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而随着他这个手势，箭楼死角那个神秘的杀手，如同鬼魅般彻底消失在阴影之中，再未射出第三箭。城墙士兵射出的箭矢，徒劳地钉在箭楼的木柱和瓦片上。
朱寿的心沉入冰窟。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刺杀。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杀局！那箭楼死角的杀手是药盟的利刃，而这佩戴鹿角护符的守将，就是这杀局中负责确认目标、发出指令的眼睛！他认出了自己，并毫不犹豫地发出了必杀的命令！
冰冷的汗水混杂着城墙上的泥污，顺着朱寿的额角滑落。他悬吊在生死边缘，下方是黑暗的深渊，上方是无数指向他的、明晃晃的刀枪箭镞和一双双充满杀意的眼睛。那支深深钉入青砖、裹着特制鹿皮的三棱倒刺毒箭，在火把的光线下，如同药盟无声的狞笑。
双箭穿心，城上杀局。
这锅以城墙为鼎、以毒箭为引的绝杀，己然沸腾！而那个隐藏在士兵盾牌之后、眼神冰冷的守将，正是搅动这致命毒汤的药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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