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吊在城墙之外的冰冷触感尚未从指尖褪去，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咽喉。朱寿单手死死抠住湿滑的砖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碎石簌簌落下，坠入无声的深渊。头顶垛口边缘，那支裹着深褐色鹿皮、三棱倒刺的毒箭尾羽兀自震颤，幽蓝的淬毒光泽在火把摇曳下闪烁，散发着死亡的甜腥。
“刺客坠城了！”
“放箭！别让他跑了！”
城墙上士兵的怒吼和弓弦绞紧的吱嘎声如同沸油般炸开！无数箭镞的寒光对准了垛口下方悬吊的阴影！朱寿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尖，刺在悬空的背脊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箭齐发的前夕！
“呜——呜——呜——！”
一阵前所未有的、更加雄浑悲怆的号角声，如同九天龙吟，猛地从城中心——府衙方向冲天而起！这号角声带着一种古老、苍茫、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城墙上所有的喧嚣！仿佛沉睡的巨龙被惊醒，发出了震慑寰宇的咆哮！
号角声过处，时间仿佛凝固了。城墙上的士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高举的弓弩僵在半空，惊愕的目光齐齐转向号声传来的方向。就连那个被盾牌簇拥、佩戴鹿角护符的军官，也猛地抬头，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是龙吟号！唯有天子驾临或特旨宣谕方可吹响的御前龙吟号！
这号角声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即将爆发的杀戮。朱寿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生机，腰腹猛地发力，身体如同矫健的猿猴，借着抠住砖缝的手臂一荡，瞬间翻回了垛口之内！他伏在冰冷的城墙阴影里，剧烈地喘息着，灼痛的肩伤和方才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让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更加冰冷，死死盯住府衙方向。
号角声余音未绝，府衙方向骤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混杂着无尽惊愕、狂喜、绝望与茫然的巨大声浪！
“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是皇上！皇上在亳州！”
“天啊！皇上来了！我们有救了！”
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全城，瞬间冲垮了笼罩在亳州城上空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无数紧闭的门窗被猛地推开，一张张麻木、恐惧的脸探了出来，望向府衙方向，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之光。
城墙上，士兵们面面相觑，握着武器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那佩戴鹿角护符的军官脸色铁青，嘴唇翕动，最终狠狠一跺脚，低吼一声：“收队！戒备！”带着亲兵匆匆退向城楼方向，再不敢看朱寿藏身的垛口一眼。
朱寿缓缓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泥污和冷汗。他最后看了一眼钉在砖石上那支狰狞的毒箭，鹿皮包裹的箭杆在混乱的光线下如同毒蛇蜕下的皮。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轻烟，沿着城墙内侧的阴影，朝着府衙方向疾掠而去。
府衙前宽阔的广场，此刻己是人山人海。无数闻讯赶来的百姓、被驱散又聚拢的流民，将广场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那股甜腥的符毒气息似乎被这巨大的、充满复杂情绪的声浪冲淡了些许。士兵们手持长矛，在府衙高大的台阶下组成一道单薄的人墙，竭力维持着秩序，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和茫然。
朱寿悄然攀上广场边缘一处被大火烧得只剩框架的茶楼二楼，居高临下，视野豁然开朗。
府衙那朱漆剥落的大门己然洞开。台阶之上，一人身着半旧的靛蓝棉袍，身形挺拔如松柏，立于最前方。没有龙袍冕旒，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只有那张在无数次奏章画像上出现、此刻却带着风霜与决绝的脸庞，清晰地映入下方万千百姓的眼中！
正是当今天子——朱厚照！
他身边只跟着寥寥数名便装侍卫，个个神色肃杀，眼神如鹰隴般扫视着下方汹涌的人潮。府衙的官员和卫戍指挥使陈泰等人，此刻都惶恐地跪在皇帝身后稍远的位置，头埋得极低，身体微微颤抖，如同风中的枯叶。陈泰胸前的金属鹿角符被宽大的官袍勉强遮掩，但那刻着“崇”字的腰牌一角，却在不经意间从袍服下露了出来，在火把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广场上，短暂的“万岁”欢呼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双眼睛，饱含着血丝、恐惧、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死死地钉在台阶上那道身影上。瘟疫的阴云、封锁的绝望、死亡的威胁，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救赎，哪怕只是虚幻的希望。
朱厚照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那一张张被苦难和符毒折磨得不形的脸，扫过人群中那些脖颈爬满暗金色纹路、眼神狂躁却强行压抑的“瘟鬼”。他的眼神深处，是沉痛，是怒火，最终化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缓缓抬起右手，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广场：
冉冉升起新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朕！知亳州大疫！知尔等之苦！此非天灾，实乃**人祸**！”
“人祸”二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广场上炸开！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惊疑、恐惧、愤怒的目光交织。
“贼子以邪符引毒，控疫乱民，祸我药都，罪不容诛！”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然！疫毒虽烈，非无药可解！朕在此，与尔等共渡此劫！”
他猛地向前一步，竟走下了两级台阶！侍卫们紧张地欲上前护卫，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取药来！”朱厚照低喝一声。
几名侍卫立刻抬上一口巨大的铁锅，架在台阶下方临时垒起的土灶上。锅中是翻滚沸腾、散发着浓郁参味的褐色药汤。药气蒸腾，在冰冷的夜空中氤氲开一片苦涩的暖意。
朱厚照的目光投向身边一名侍卫。侍卫立刻捧上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托盘。锦缎掀开，露出里面一件器物——正是那枚釉色温润、碗壁却带着一道狰狞裂璺的青瓷小鸟碗！
碗在火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泽，那道裂璺如同命运的伤痕，触目惊心。
朱厚照伸出左手，挽起右臂的衣袖，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看也不看，右手从侍卫腰间“呛啷”一声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
“陛下！”身后的官员和侍卫发出惊恐的呼声！
朱厚照恍若未闻。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下方屏息凝神、无数双瞪大的眼睛，手腕猛地一划！
“嗤！”
锋利的匕刃毫无阻碍地切开皮肉！一股灼热的、带着帝王阳刚之气的鲜血，如同赤红的泉流，瞬间从伤口中喷涌而出！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广场上鸦雀无声，只有鲜血滴落的“嗒…嗒…”声，敲打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朱厚照脸色不变，将流血的手臂悬于那口翻滚的药锅之上！灼热的帝王之血，如同燃烧的赤金，一滴滴、一串串，落入沸腾的参汤之中！
“滋啦——！”
血珠与滚烫的药汤接触，瞬间蒸腾起大股带着奇异腥甜的白气！药汤剧烈地翻滚着，颜色由深褐转为一种妖异的暗红！
就在这万众屏息的瞬间！
朱厚照的另一只手，稳稳端起了那枚青瓷小鸟碗！他将碗口微倾，几滴滚烫的、混合着帝王鲜血的暗红色药汤，被小心翼翼地舀入碗中！
血红的药汤落入温润的青瓷碗底。
就在那药汤接触到碗壁裂璺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道原本静止的、如同疤痕般的裂璺，竟如同活了过来！裂璺的边缘瞬间变得鲜红欲滴！一股无形的吸力从裂璺中爆发，碗底那几滴暗红的药汤，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竟违背常理地、主动地朝着裂璺蜿蜒流去！
鲜血般的药液迅速渗入裂璺深处！而随着药液的渗入，那原本青白的裂璺内部，骤然亮起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的金色丝线！金光透过薄薄的瓷壁透射出来，将整个小鸟碗映照得流光溢彩，碗壁上的裂璺仿佛变成了一道流淌着金色熔岩的血管！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药香与神圣威严的气息，随着金光的透射，悄然弥漫开来！
“神迹！神迹啊！”
“皇上的血…显灵了！”
“老天开眼！药王爷显灵了！”
短暂的死寂后，广场上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带着哭腔的狂喜呼喊！无数百姓泪流满面，朝着台阶上的身影疯狂地磕头！绝望被这神异的景象瞬间点燃成狂热的希望！
就在这万民跪拜、金光流转的巅峰时刻！
“嗖——！”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凄厉、更加恶毒的破空声，如同地狱恶鬼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广场侧面一处被阴影彻底吞噬的屋檐死角射出！目标首指台阶上手持金碗、全神贯注于血碗异象的朱厚照！
这一次，箭矢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箭影在空中拉出一道模糊的黑色残痕！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一种诡异的、非金非木的哑光色泽！
朱寿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他看清了！那支箭矢的箭镞并非寻常金属，而是某种深褐色、形如扭曲根须的材质——赫然是一截精心打磨过的、坚硬如铁的何首乌根茎！箭镞的尖端，明显浸染着某种粘稠发黑的汁液，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檀香的苦杏仁味——正是染毒何首乌的汁液！而在那何首乌箭镞的根部，并非首接连接箭杆，而是嵌套着一个更小、更锐利的金属箭头！那金属箭头通体黝黑，三棱透甲，带着狰狞的倒刺，箭杆上紧裹着熟悉的深褐色特制鹿皮！
双箭簇！外箭淬首乌剧毒！内箭藏鹿皮倒刺！
毒上加毒！绝杀之局！药盟的刺客，竟在这万民跪拜、帝王显圣的巅峰时刻，发动了最后的、最疯狂的刺杀！
箭矢撕裂空气，瞬息即至！目标，正是朱厚照毫无防备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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