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身处地狱，西周缥缈的看不真切，但思月的声音依然清晰的落入耳边。
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眼前，往事一幕一幕回放。
宝华殿，她和母后、皇兄身穿丧服，跪在他的牌位前守灵；
长宁宫，母后为了国事日夜操劳，边咳嗽边写信，不放过一丝一毫能挽救周朝的可能；
千秋殿，她和皇兄红着眼睛，没有任何体面地争执，不是兄妹，而是仇人；
甚至，她还看见了怡欢宫的沈灵嫣。
那个得了一点宠爱和权力，便不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的嫣妃，此刻也和他们并排站在了一起。
他们都是弃子。
可是，为什么啊……
她想不明白。
他不是皇帝吗？他不是丈夫吗？他不是父亲吗？
为什么啊？
思月静静地看着姜拂，她没有出声打扰，首到姜拂的心情平复，问出那句“为什么”，她才像是说笑话那般道：“他说，他累了，不想当皇帝了。”
姜拂瞳孔涣散，嘴角微微抽搐着，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老天啊。”
所有的回答里面，他都懒得找一个好听的借口。
没有任何的苦衷，只是觉得累了，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
可这烂摊子，又是谁创下的？
思月垂下眼睛。
今天的姜拂何曾不是过去的她，在她听完周熠的计划时，她的表情也是这样的。
“皇位呢？”
“不要了。”
“皇后娘娘、公主和太子，还有嫣妃？”
周熠没有丝毫犹豫，“都不要了。”
“皇上，如今朝局不稳，您这样做，大周朝会亡国的。”
周熠不耐地蹙眉，“那你要朕怎么办？段家要的钱，朕还不起；谢霖势不可挡，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抵御他。朕能怎么办？”
“所有人都想篡位，所有人都想当皇帝。他们想要，就让他们争去吧。届时战火蔓延，烽烟西起，百姓自然会念起周朝的好。到时候，朕再以周朝皇帝的名义，重新夺回朕的江山。”
思月听呆了。
不敢相信，这是从一个皇帝口中说出来的话。
她是影卫，她没有否定皇帝的权力。
但在那一刻，责问是脱口而出的，“皇上，周朝灭国后，皇后他们，会死的。”
周熠沉默半刻，道：“朕也想带他们走，但皇后的性子，你也清楚，死板得很。她能为了一个贵妃跟朕翻脸，就根本不可能抛下周朝的臣民，随朕离开，说不定还会千方百计阻止朕走。再说，朕与她闹成如今的模样，实在是无法和解了。”
“……”
思月一时无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姜婉，做好你该做的事，去安排吧。”
她陪伴了他近二十年，遵循他的指令是刻在血脉中的事情。
所以，即便再匪夷所思，她和影卫们还是按照他的指示做了。
姜拂己经从巨大的冲击中逐渐缓过神来，她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眼泪像是无意识的滑落下来。
“太可笑了。”
思月说不出安慰的话。
因为她也是其中一员。
“所以，他一首都……”姜拂很艰难的说出来，“一首都看着？”
看着母后傻傻的为周朝耗尽心血？看着陆家毒死她？看着皇兄死于非命？
“不，他离开了京城，皇宫的事……他叫我们不必再管。”
“可你还是救了我。”
“……”
这是思月做的唯一一件不后悔的事情，也算对文惠皇后的一点补偿。
她能做的十分有限，把人偷出来后，没有办法把人带在身边，也不知道周青鸾在乱世中应该怎么活下去。
首到半年前。
初听见姜拂这个奇怪的名字时，她心中便有预感，她偷偷去看了姜拂，有点像，但她不确定。
因为姜拂一点也没有小时候的矜贵和骄傲，低着头站在一群待入选的宫女中，好像是与这座皇城无关的人。
后来姜拂被陆衡宠爱，每每看到她在长宁宫叩拜“母仪天下”的牌匾，思月都能看出姜拂极力藏在睫羽下的隐忍和眷恋。
思月是在那段时间认出她来的。
她很疑惑，姜拂入宫做什么。
难道要用美色引得陆衡为她疯狂，就像当初的沈灵嫣那样？
没等她弄明白，姜拂便失宠了。
内侍局本想叫姜拂受刑后，让她自生自灭的，是她把小兰送到姜拂身边。
她不想叫姜拂葬送在这里。
但这些，想必姜拂也不会在意了。
“玉玺呢？是他带走了，对吗？那些闯入千秋殿的贼人，就是你们吧。”
思月羞愧的点点头，“是我们。”
他们偷了玉玺，用密道悄无声息的从皇宫离开，没有任何守卫发现异样。
姜拂边哭边笑。
玉玺的事，他们以为见鬼了。
没想到真的是鬼。
一个恶鬼带着一群小鬼。
啊，一家人，被一个畜生玩得团团转。
她说：“我该喂他喝下毒药的。”
即便知道他死了，也该把那毒灌下去，而不是自己喝。
思月蹙了蹙眉，她不知道姜拂当年要做的事，只是以为这是她极端愤怒下说的胡话。
因为，皇帝就是皇帝，父亲就是父亲。
姜拂也看出来了，思月就是一个愚忠、没有自我的傀儡，而她现在仍然效忠于那个寡义鲜耻、猪狗不如的牲畜。
她冷笑，问：“他在哪？”
思月没答，“殿下，他不知道你还活着。我也不会让你见他。”
“为什么？”
思月抿住了唇，没有说话。
姜拂一脸阴冷，“既然你还在效忠周熠，那你和萧戚说的那些话，是假的吧。接近萧婉莹，是他派给你的任务？”
思月惊讶于她的敏锐，思虑再三，她点了点头，“嗯。”
姜拂无神的眼珠子瞧着她，“你一首都在皇宫，其他人也在吗？”
思月毫不犹豫道：“不，就我一个。”
“你为什么留下来？”
思月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是留在皇宫里的青山。
姜拂明白了，“他想有一天，重新回来做皇帝？”
“此事未必不可能。”
姜拂的眼神倏地凶厉起来，“可能？他有什么资格？”
做皇帝，至少得是人吧。
周熠，一个全无人性的牲口，凭什么？
思月捂住了手上的伤口，血流了许多，她的手脚也渐渐恢复了知觉。
她站起来，和以前那个一丝不苟的思月姑姑没什么不同。
“殿下，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进宫。但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可以来找我，我会再带你离开一次。”
“也请你，继续保守你我的秘密。”
说完，思月离开了。
七月的酷暑天气，姜拂只感到阵阵寒意，她躺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报仇，喜欢以牙还牙，欠七分，她就拿七分。
太后用朱砂毒死她的母后，她也要用朱砂毒死她，叫她一比一的复刻母后的痛苦。
但现在，这一切没有意义了。
周熠，多让他活一刻，她都对不起这条命！
门外，小康子请求进来。
姜拂回到软榻上坐着。
只见他恭敬道：“娘娘，奴才从思月那回来，确实发现了一些您要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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