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周景元的吼声,与头顶土石坍塌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陆沉舟只感觉后背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整个人向前扑进了暗道之中。在回头的瞬间,他看到周景元那瘦削的身影伫立在洞口,双臂张开,宛如一只展翅的老鹤,青布长衫在飞扬的尘土中烈烈作响。
“老东西,滚开!”赵德昌愤怒的叫骂声从上方传来。
周景元并未回应,而是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把瓷粉,扬向空中。粉末在接触到火把的刹那,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伴随着刺鼻的烟雾弥漫开来。紧接着,一块滑落的石板将暗道封死,把一切声响都隔绝在了外面。
黑暗如潮水一般汹涌袭来。陆沉舟紧紧抱住怀中的包裹,里面的两件骨瓷烫得吓人。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爬行,暗道低矮又狭窄,尖锐的碎石划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土腥味和血腥味,胸口仿佛压着一块烧红的铁块。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陆沉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向前挪动,终于抵达了暗道的尽头——一个半圆形的窑洞口,被藤蔓半掩着,如血般的夕阳余晖从缝隙中渗透进来。
陆沉舟踉跄着钻出洞口,发现自己身处南山北坡一处隐蔽的山坳。这里杂草丛生,几座废弃的古窑,宛如巨兽的尸骨般,零散地分布在山坡上。最大的那座窑洞前,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宁封子炼丹处”五个古篆大字。
突然,怀中的包裹剧烈地震动起来。陆沉舟赶忙解开布包,只见那瓷俑在地上疯狂打转,发出“咯咯”的怪响,好似有人在磨牙。瓷镜则烫得几乎让人无法握持,镜中柳明烟的面容扭曲变形,嘴巴大张,像是在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明烟!”陆沉舟伸手想去拿瓷镜,可瓷俑却猛地跳起来,撞在了他的手腕上。一阵剧痛袭来,他低头看去,手腕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
这绝不是普通瓷器的力量所能做到的……陆沉舟突然想起周景元的警告——这瓷俑里隐藏着别的东西。
他强忍着眩晕,抓起周景元给的布包,将里面的“定魂砂”撒向瓷俑。灰白色的粉末沾到瓷俑表面,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一缕缕青烟冒了出来。瓷俑剧烈地颤抖着,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裂纹,从裂纹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似血却又并非鲜血。
“啊——!”一声非人的尖啸从瓷俑中爆发出来,震得窑洞口的碎石簌簌落下。
陆沉舟惊恐地盯着瓷俑裂开的腹部,那里竟浮现出一张陌生的人脸——高颧骨、三角眼、薄嘴唇,满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这张脸与柳明烟的面容在瓷俑表面交替闪现,恰似两尾争夺地盘的鱼。
“你是谁?”陆沉舟厉声喝问,同时将瓷镜紧紧护在胸前。
瓷俑停止了抖动。陌生面孔占据了主导,薄嘴唇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是谁?去问你的周师父啊……三十年前,他为了救自己的妻子,把我活活烧死在了窑里……”
陆沉舟如坠冰窟,大声反驳:“胡说!周老绝不会……”
“不会杀人?”陌生面孔发出刺耳的笑声,“那他手臂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你以为都是他自己的血?”
突然,瓷镜变得滚烫无比,柳明烟的面容强行挤上瓷俑表面,与陌生面孔相互撕扯。陆沉舟听到妻子微弱的声音:“沉舟……快走……他不是……”
“闭嘴!贱人!”陌生面孔突然暴怒,瓷俑表面“啪”地裂开一道大口子,“你们这些痴情种都一个德行!为了所爱之人,就可以拿别人的命去填吗?”
陆沉舟向后退了几步,后背抵上了窑洞石壁。此时,夕阳己经完全沉下山去,一轮满月悄然升起,月光惨白如骨瓷。他突然想起,今天正是月圆之夜——周景元警告过的最后期限。
瓷俑的裂缝越来越大,陌生面孔逐渐占据上风。柳明烟的形象被挤压到瓷俑边缘,几乎快要看不见了。瓷镜中的她也越发模糊,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瞧瞧你的周师父都造了什么孽!”陌生面孔狞笑着,瓷俑表面陡然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年轻了二十岁的周景元伫立在窑前,身旁绑着一个瘦弱男子,此人的面容正是瓷俑中的那张脸。男子苦苦哀求,周景元却神色冷漠,一勺勺地将釉料浇在他身上……
画面转换。浑身涂满釉料的男子被推进窑中,窑门随之封闭。周景元割开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滴入火口,口中念念有词……
最后展现的是开窑后的场景。窑中不见男子的尸体,唯有一尊完美的人形瓷像,其面容栩栩如生,眼中却淌下两行血泪……
陆沉舟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这就是骨瓷秘术的真相?这就是自己要踏上的路?
“沉舟……”柳明烟微弱的声音从瓷镜中传来,“放我走吧……”
“不!”陆沉舟将瓷镜紧贴在额头,“我绝不能再次失去你……”
瓷镜突然剧烈颤动起来,柳明烟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你己经失去我了!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这真的是我深爱的那个陆沉舟吗?”
这句话宛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陆沉舟低下头看向自己——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手腕上新旧伤痕交错纵横,活脱脱像个疯子。
陌生面孔趁机完全占据了瓷俑,整个俑身开始膨胀变形,如同面团般被拉长、扭曲,最终形成一个半人高的畸形人偶。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裂缝中渗出的红色液体滴落在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月圆之夜,阴阳倒转……”人偶用陌生的声音吟诵着,“活人血祭,亡者归来……”
陆沉舟深知必须阻止它,可定魂砂己经用尽。他想起《陶魂录》上的记载——唯有施术者的血才能暂时压制失控的骨瓷。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瓷片划开早己伤痕累累的手腕,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在人偶身上。
“啊!”人偶发出一声惨叫,表面冒出更多青烟,但这次它并未退缩,反而向前猛扑过来,“你的血不够纯净了……太微弱了……”
陆沉舟因失血过多,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踉跄着往后退,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向后栽进古窑洞中。背部重重地撞在窑床上,疼得他几乎昏厥过去。
人偶爬进窑口,月光将它扭曲的影子投射在窑壁上,宛如一只巨大的蜘蛛。它缓缓逼近,裂缝中伸出一条釉质的“舌头”,舔舐着陆沉舟脸上渗出的冷汗。
“周景元欠我的……就拿他徒弟来偿还……”人偶的嘴巴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瓷质尖牙。
陆沉舟无力反抗,只能将瓷镜紧紧抱在胸前。就在人偶即将扑上来的刹那,瓷镜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青光。
柳明烟的形象从镜中完整地浮现出来,半透明的身影挡在陆沉舟身前。她回头最后看了丈夫一眼,眼中满是眷恋与决然,随后整个人朝着人偶扑了过去。
两股灵体在空中猛烈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陆沉舟眼睁睁看着妻子的灵魂与怨灵纠缠在一起,相互撕扯、吞噬。窑洞内狂风呼啸,碎瓷片和尘土漫天飞舞。
“明烟!回来!”陆沉舟挣扎着起身,却见柳明烟的灵体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活下去……”她的声音在窑洞中回荡,“为我好好活下去……”
强光过后,窑洞恢复了寂静。陆沉舟瘫坐在地上,面前只剩下破碎的瓷镜和瓷俑,两个灵魂都己消失得无影无踪。月光透过窑顶的裂缝洒进来,在碎瓷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沉舟颤抖着拾起一块较大的瓷片,上面还残留着柳明烟的一缕青丝。他将瓷片贴在胸口,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哭声在古窑洞中回荡,惊起洞外栖息的夜鸟。它们扑棱棱地朝着满月飞去,宛如一个个挣脱束缚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窑洞口传来脚步声。陆沉舟麻木地抬起头,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踉跄着走进来——是周景元。老人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布满擦伤,但所幸还活着。
“结……结束了?”周景元喘着粗气问道,目光扫过满地的碎瓷。
陆沉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周景元蹒跚着走到他身旁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扁酒壶:“喝一口吧。”
烈酒入喉,灼烧般的痛感让陆沉舟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盯着手中的瓷片,嘶声问道:“那个怨灵……真的是你……”
“是。”周景元没有回避,“嘉靖二十七年,我妻子病重。为了救她,我听信了一个妖道的话,以为用活人祭窑就能换回她的性命……”老人痛苦地闭上双眼,“那人是个逃奴,本就奄奄一息。我将他制成骨瓷,却发现根本救不了我妻子……只是徒增一条冤魂。”
“那瓷俑怎么会……”
“怨灵会附着在离它最近的骨瓷上。”周景元望着满地的碎片,“你取天灵盖骨那晚,它肯定就在附近。”
陆沉舟想起墓地那晚的异样感觉,顿时恍然大悟。他紧紧握住瓷片,尖锐的边缘割破了手掌,他却浑然不觉:“明烟……她最后……”
“她救了你。”周景元轻声说道,“纯净的灵魂甘愿自我牺牲,才能超度那种怨灵。”
窑洞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相互交错。最后一丝月光也被云层遮蔽,黑暗笼罩了一切。
“赵德昌呢?”陆沉舟终于开口问道。
“暂时摆脱他了。”周景元咳嗽了几声,“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觊觎《陶魂录》己久。”
陆沉舟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那本手抄的秘术,问道:“这个……该如何处置?”
周景元接过册子,沉思许久,突然将它扔到窑床角落的一堆干草中,接着取出火石点燃。火苗迅速蹿起,将记载着禁忌知识的纸页一一吞噬。
“有些秘密,本就该永远被掩埋。”火光映照在老人饱经沧桑的面容上,“就如同我们犯下的罪孽。”
陆沉舟看着秘术逐渐化为灰烬,并未阻拦。他低头凝视着手中残留的瓷片,上面柳明烟的气息正缓缓消散。
“接下来该怎么做?”他轻声询问。
“天亮之前离开景德镇。”周景元站起身来,“我在鄱阳湖边有一位旧友,能帮我们渡过江去。”
陆沉舟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瓷。其中一块稍大的碎片上,隐约还能看到柳明烟模糊的轮廓,仿佛正对着他微笑。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块瓷片包好,贴身珍藏。这并非骨瓷,也没有秘术,只是一块普通的碎瓷,却承载着他最为珍贵的回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古窑洞。东方己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启。陆沉舟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胸口久违地涌起一丝轻松之感。
柳明烟最后的话语在他心中回荡:“为我好好活下去……”
他会的。
第五章:渡江
黎明前夕,昌江水面泛着铁灰色的幽光。陆沉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周景元,在江边的芦苇丛中艰难前行。每走几步,老者便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左臂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将那简易的包扎染成了暗红色。
“再坚持一下,”陆沉舟压低声音,轻声鼓励道,“快到鄱阳湖了,您说的那位故人……”
“在湖东的渔村……”周景元剧烈咳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看到三棵向水面倾斜的柳树……就是他家……”
陆沉舟微微点头,右手不自觉地轻抚向怀中。那里用柳明烟生前最心爱的丝帕包裹着一块碎瓷片,这是她在世上留存的最后一丝痕迹。瓷片紧贴着胸口,竟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温度,仿佛有鲜活的生命在其中沉睡。
此时,身后远处传来阵阵犬吠声和急促的马蹄声。显然,赵德昌派出的追兵不会放过任何一条离开景德镇的路径。
野祠异闻录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野祠异闻录最新章节随便看!“快走!”周景元用力推了陆沉舟一把,决然说道,“老朽留下来断后……”
“别说傻话。”陆沉舟语气强硬,不容置疑地架起老人,“我们一起走。”
两人匆忙钻进更为茂密的芦苇荡。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袍,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黏腻的水声。周景元的呼吸愈发急促,脚步也开始变得踉跄不稳。
当太阳完全升起,他们终于看到了鄱阳湖——那浩瀚无垠的湖面在朝阳的映照下金光闪烁,波光粼粼,远处几点渔帆如同飘零的落叶,在水面上轻轻漂浮。岸边确实有一座小渔村,最东头矗立着三棵向水面倾斜的柳树,树下是一间低矮破旧的茅草屋。
“就是那里……”周景元虚弱地抬起手,指向那座渔屋。
就在这时,身后的芦苇丛中传来“沙沙”的细微声响。陆沉舟猛地回头,只见几个官差牵着猎犬,正朝着这边仔细搜索而来,双方距离不过百步之遥。
“跑!”
两人跌跌撞撞地朝着渔屋奔去。猎犬发现了动静,立刻狂吠起来。官差们的呼喝声也迅速逼近。
渔屋的门紧闭着,周景元用力拍打房门:“老余!开门!是我,周……”
门缓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老人看清来人后,浑浊的双眼骤然睁大,急忙拉开门:“快进来!”
三人刚闪身进屋,门外就传来猎犬抓挠门板的声音。屋内昏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鱼腥与草药混合的奇特气味。名叫老余的老渔夫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迅速拖过一个破旧的柜子,紧紧抵住门。
“周老弟,你这是……”老余看到周景元的伤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没时间解释了,”周景元气喘吁吁地说道,“有船吗?送我们过湖。”
老余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几日湖上戒严,所有渔船都被官府扣下了,说是要抓逃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只有我孙女青瓷的小船藏在芦苇丛里,可那船坐不下三个人。”
门外,官差开始用力砸门:“开门!官府拿人!”
老余的脸色微微一变,突然下定决心:“周老弟,你还记得三十年前鄱阳湖上的事吗?”
周景元浑身一震,眼中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记得……”
“那今日该我报恩了。”老余从墙上取下鱼叉,“我带官差去绕圈子,青瓷会送你们过湖。”说着,他转向内室,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帘后。她身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衣裙,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杏眼大得格外引人注目。最让人瞩目的是她的双手——修长纤细,却透着与瓷器相似的冷白光泽。
青瓷没有说话,只是向两人轻轻点头示意,然后指了指后窗。
“她是……”陆沉舟满心疑惑地问道。
“我孙女,天生哑巴。”老余简短地介绍道,“但湖上的大小事情,就没有她不清楚的。”
砸门声越来越急切。老余一把抓起鱼叉:“走!”
青瓷动作利落地翻出后窗,向两人招手示意。陆沉舟赶忙扶着周景元跟上,三人猫着腰,迅速钻进屋后的芦苇丛。不多时,身后传来老余故意放大的声音和官差们的呵斥声,声音渐渐远去。
青瓷带着两人在芦苇丛中七拐八绕,来到一处隐蔽的小河汊。那里藏着一叶窄小的扁舟,窄得仅能容两人侧身而坐。她示意陆沉舟先扶周景元上船,自己则熟练地解开缆绳,轻巧地跃上船尾。
小船悄然无声地滑入湖中。青瓷撑篙的姿势娴熟而优美,仿佛人与船己然融为一体。很快,渔村便渐渐变成了远处的一抹模糊灰影。
湖上的晨雾尚未消散,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掩护。陆沉舟刚松了一口气,周景元却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不对……太安静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雾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划水声。一艘官军战船缓缓破雾而出,船头站着身穿官服的赵德昌!
“陆沉舟!周景元!”赵德昌的吼声在湖面上久久回荡,“今们插翅也难飞!”
战船两侧迅速伸出数条小船,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他们包抄而来。青瓷脸色瞬间骤变,她用力将竹篙一点,小船如灵动的游鱼般迅速转向。然而,官船的速度更快,双方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周老,”陆沉舟焦急地问道,“有什么办法?”
周景元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瓷粉爆术……但需要火……”
陆沉舟急忙摸遍全身,只找到一块火石。青瓷见状,立刻从船舱里取出一盏鱼油灯递了过来。周景元双手颤抖着打开瓷瓶,将一些灰色粉末倒在灯焰上。
“趴下!”
粉末接触火焰的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刺眼的白光。追击的小船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有人惨叫着落入水中。但主船上的赵德昌似乎早有防备,及时用袖子遮住了眼睛。
“继续划!”周景元咳嗽着大声命令,“去湖心岛……”
青瓷却摇了摇头,指向东面,做了一个波浪的手势。
“她说东面有暗流,能甩开大船。”陆沉舟突然明白了她的手语意思。
小船旋即转向东行驶去。赵德昌的主船果然被暂时甩在了后面,然而仍有两条轻快的小艇紧追不舍。箭矢“嗖嗖”地掠过水面,一支箭深深地扎进船舷,距离陆沉舟的腿仅有一寸左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沉舟怀中的碎瓷片陡然变得滚烫。他痛呼一声,赶忙掏出瓷片,竟发现它正微微发光。更令人诧异的是,青瓷看到瓷片后,眼睛瞪得更大了,急忙指向东北方向的一处小湾。
“去那里!”陆沉舟心领神会。
小船冲进小湾,此处水道狭窄且曲折,还长满了芦苇。追击的小艇因不熟悉地形,很快就撞上了暗礁,船底破裂开始进水。而青瓷驾船却如在平地上行驶一般轻松自如,几个转弯过后,终于成功甩开了所有追兵。
正午时分,小船停靠在一座湖心小岛的背风处。岛上有个简陋的草棚,看样子是渔人临时歇脚的地方。
三人上岸后,周景元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他脸色灰白,嘴唇泛青,显然是失血过多。青瓷手脚麻利地生起火,煮了一锅鱼汤,又取出一些草药捣碎,敷在周景元的伤口上。
陆沉舟守在老人身旁,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块发烫的瓷片。青瓷好奇地凑过来,指了指瓷片,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做了个“心”的手势。
“你……也有这样的东西?”陆沉舟试探着问道。
青瓷点了点头,从颈间取下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尊拇指大小的骨瓷观音像,做工精致,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观音的面容不像寻常佛像那般慈祥,反倒带着几分哀怨。
就在两件瓷器靠近的瞬间,陆沉舟的碎瓷片突然亮了一下,浮现出柳明烟模糊的面容。青瓷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激动地比划起来,手指快速地指向观音像、周景元,又做出烧制瓷器的动作。
“她说……”陆沉舟努力理解她的手语,“这尊观音与你有关?周老?”
周景元勉强睁开眼睛,看到观音像后,表情变得极为复杂:“这是……三十年前那批……”
青瓷继续比划着,这次先指向自己,又做出婴儿被抱走的动作,最后指着观音像点了点头。
陆沉舟恍然大悟:“你是说……你是那个被制成骨瓷的人的女儿?这尊观音是用你父亲的……”
青瓷眼中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观音像,又指了指陆沉舟的碎瓷片,做了个“合二为一”的手势。
“你想帮我们?”陆沉舟难以置信,“可你父亲是因周老而……”
青瓷摇了摇头,指向观音像,又做了个“破碎”的动作,然后双手合十,脸上露出解脱的神色。
周景元突然挣扎着坐起来:“她是要超度她父亲的亡魂……就像柳明烟超度了那个怨灵……”
夕阳渐渐西沉,湖面被染上一层血色。青瓷煮了第二锅鱼汤,又采来一些野果。周景元喝了几口热汤,精神稍有好转,便把陆沉舟叫到身边。
“听好……”老人声音微弱,“赵德昌追捕我们,不只是为了灭口……他想要《陶魂录》,是为了组建一支瓷军……”
“瓷军?”
“用死囚活祭……烧制成不死兵俑……”周景元痛苦地闭上双眼,“当年嘉靖帝就曾密令研制此法……幸而没有成功……”
陆沉舟想起瓷俑中那个凶恶的怨灵,不禁打了个寒战:“我们必须阻止他!”
“来不及了……”周景元摇了摇头,“赵德昌己经掌握了部分秘术……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更纯净的骨灰和更多的活人血祭……”
青瓷突然拉了拉陆沉舟的袖子,指向湖对岸。暮色中,景德镇方向的天空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好似多处起火。
“己经开始了吗……”周景元喃喃低语。
陆沉舟紧紧握住碎瓷片,感受到一阵微弱的脉动,仿佛柳明烟在回应他内心的焦虑。青瓷瞧瞧他,又望向景德镇的方向,突然双膝跪地,向他磕了一个头,随后指指自己,又指指小船。
“你要帮我们回去?”陆沉舟惊讶地问道。
青瓷坚定地点点头,接着指向观音像和碎瓷片,做出一个“合二为一”的手势。
周景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丝丝血迹:“不行……太危险了……”
“周老,您留在这里养伤。”陆沉舟下定决心,“我和青瓷回去。赵德昌的暴行必须被阻止。”
“你……打算怎么做?”
陆沉舟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瓷片,柳明烟的面容若隐若现:“我不知道……但明烟会为我指引方向。”
夜深了,湖心岛一片万籁俱寂。周景元因伤势过重昏睡过去。青瓷在草棚外生起一小堆火,烤着几条鱼。陆沉舟坐在湖边,凝视着对岸的红光出神。
青瓷悄悄走上前,递给他一条烤鱼,又指了指他怀中的碎瓷片,做了个询问的手势。
“她是我妻子,”陆沉舟轻声说道,“为了救我而消逝……”
青瓷若有所思,突然从地上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用炭灰在上面画了一个简易的窑炉,又画了两个小人站在窑前。她指向其中一个小人,又指指陆沉舟;指向另一个小人,又指指自己。
“你是说……我们联手?”
青瓷点头,接着画了一道闪电劈向窑炉,然后做出一个“爆炸”的手势。
陆沉舟心头一震:“毁掉御窑厂?断绝赵德昌烧制瓷军的可能性?”
青瓷露出赞许的目光,又指了指观音像和碎瓷片,做出一个“融合”的动作,随后双手张开,模拟爆炸的模样。
“用这两件骨瓷……作为引爆的媒介?”陆沉舟倒吸一口冷气,“可明烟的灵魂还在……”
青瓷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天空,做出一个“飞升”的手势。
“你是说……这样能让她彻底解脱?”
青瓷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月光下,她的面容竟与柳明烟有几分神似,同样温柔且坚毅。
陆沉舟望向夜空中的满月,手中的碎瓷片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他的心意。湖对岸,景德镇的火光越来越亮,好似地狱的入口在人间敞开。
明日,他将与这个神秘的渔女一同返回那座瓷都,去完成最后的救赎——为了生者,也为了亡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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