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昭昭的首播镜头亮起时，书店的暖黄灯光正漫过她发梢。
今天她特意穿了件灰蓝毛衣，袖口沾着点松木香——是凌晨擦书架时蹭上的。
镜头前的木桌摆着那封“第西张照片”的信纸复印件，边角被她反复折过，泛着毛边。
“有很多人问这封信。”她指尖轻轻抚过“唐逸”两个字，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其实写的时候没想过会被这么多人看见。只是...有些话，总要找个地方说出来。”弹幕像潮水般涌上来，“姐姐我哭了”“唐辑舟看到了吗”之类的评论刷得飞快，她却忽然笑了，“你们知道信里最后一句是什么吗？”
镜头外的助理举着提词板晃了晃，她没看，只是望着橱窗方向：“我写，‘有时候我们以为错过了一个人，其实是错过了整个故事。’”弹幕瞬间被“破防了”刷屏，她的目光却穿过镜头，落在窗外那片雪地——三天前唐辑舟曾站在这里，影子被雪映得发白，又被他自己的脚印慢慢覆盖。
手机在桌下震动，是林知遥发来的消息：“昭昭，你看窗外。”她下意识转头，玻璃上还凝着薄霜，除了落雪什么都没有。
可等她再转回镜头，忽然想起那天凌晨老太太敲窗时，自己没注意到的不仅是朋友圈，还有雪地里那个举着相机的身影。
唐辑舟是踩着预备铃进教室的。
粉笔灰沾在他深灰毛衣袖口，那是早自习帮隔壁班修投影仪时蹭的。
讲台上的保温杯还冒着热气，是齐墨偷偷放的，杯底压着张便利贴：“老师今天别喝冰美式啦，江叔叔说你胃不好。”
他翻开《麦田里的守望者》，指尖停在霍尔顿说“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麦田里做游戏”的那页。
往常讲到这里，他会用英语复述这段话，再问学生“守望者”的隐喻。
可今天他望着窗外飘着的梧桐叶，忽然听见自己说：“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一个人，让你觉得‘如果当时我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后排男生的钢笔掉在地上的轻响。
齐墨的手机在桌肚里发烫，她悄悄摸出来，镜头对准讲台上的人——唐辑舟的喉结动了动，指节抵着教案，指缝间露出半截银色相机挂绳。
那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齐墨知道，那是他弟弟唐逸的遗物。
“老师？”坐在第一排的女生轻声唤他。
唐辑舟这才惊觉自己站在原地发了两分钟呆，粉笔灰簌簌落在教案上，像极了芬兰那晚的雪。
他扯了扯领口，声音突然轻快起来：“抱歉，跑题了。我们继续——霍尔顿为什么害怕长大？”
但齐墨的视频己经发进班级群。
画面里唐辑舟望着窗外，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尾音轻得像叹息：“就好了。”
林知遥的剪辑台亮着蓝光。
她叼着棒棒糖，鼠标在素材库里快速滑动：芬兰书店的信、吕昭昭首播时泛红的眼尾、唐辑舟课堂上那段未完成的独白。
“‘如果当时我再勇敢一点’，”她对着空气念台词，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字幕，“他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视频上传时，她给吕昭昭发了条消息：“昭昭，你要的故事，开始有回响了。”又给唐辑舟的工作邮箱发了个链接，附言：“节目需要真实的心动，老师需要真实的自己。”
唐辑舟是在办公室改作业时刷到视频的。
齐墨私聊他：“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录的但大家都觉得你说得特别好...”他点进链接，屏幕里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哑：“如果当时我再勇敢一点。”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撞在玻璃上，像极了三年前唐逸敲他病房窗户的声音。
“哥，”少年苍白的脸贴在玻璃上笑，“你得替我谈恋爱。”他当时红着眼骂“胡说什么”，现在却盯着视频里吕昭昭的首播片段——她望着窗外时，睫毛上沾着的光，多像芬兰雪夜里书店橱窗的暖。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江临的消息：“老地方，今晚八点。”他盯着对话框里的“老地方”，那是他们常去的小酒馆，唐逸还在时总爱窝在角落听他们聊天。
指腹无意识着相机挂绳，绳结处还留着唐逸最后一次调整时的褶皱。
走廊传来学生打闹的笑声，他忽然想起吕昭昭信里的话：“第西张照片不该是空白，该是你举着他的相机，我举着我的，快门声重叠成一声‘我们’。”
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教案纸哗哗翻页，停在某张泛黄的登机牌上——那是他从芬兰回来时写的，“下一次，快门声要让你听见”的字迹被他反复描过，几乎要渗进纸里。
小酒馆的暖黄灯光在唐辑舟眉骨投下一片模糊的影。
他推开门时，江临正对着半杯威士忌发呆，吧台上摆着两副未拆封的一次性筷子——那是唐逸生前总爱用的，说木头发霉的味道像老家晒谷场。
“来晚了十分钟。”江临没抬头，指尖敲了敲表，声音却软下来，“齐墨那丫头的视频我看了，你上课的时候……像块泡在温水里的石头。”
唐辑舟在他对面坐下，吧台后传来冰块碰撞的脆响。
他摸出相机挂绳缠在指节上，绳结硌得生疼：“她不该拍的。”
“可你说了真话。”江临突然抬眼，眼底是三年前在医院走廊见过的红，“唐辑舟，你瞒了所有人三年，包括你自己。”
玻璃杯底重重磕在木头上，惊得邻桌的猫竖起尾巴。
唐辑舟喉结动了动，相机挂绳在指缝间勒出红痕——那是唐逸化疗时亲手编的，说等他出院要一起去芬兰拍极光。
“我弟弟最后说的话是让我替他谈恋爱。”他盯着杯里晃动的琥珀色液体，“可我连自己的心动都不敢认。”
“你以为替他活就是活成他？”江临的声音发颤，抓起筷子重重拍在桌上，“他要的是你活得像你自己！你在芬兰蹲了三个月拍书店的灯，在机场看她背影看了十分钟，在节目里听见她名字时耳尖红得像火烧——这些他要是知道，会骂你是笨蛋！”
唐辑舟的指尖突然顿住。
三年前雪夜的画面涌上来：唐逸蜷在病床上，睫毛沾着雾化的眼泪，说“哥你该有自己的故事”。
他当时攥着弟弟的手说“好”，却在吕昭昭第一次递名片时，鬼使神差把“唐辑舟”说成“唐逸”。
“我怕她知道我逃开过。”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怕她知道我连说名字的勇气都没有，怕她觉得……我配不上那张第西张照片。”
江临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
唐辑舟这才发现好友的掌心全是汗，指节发白：“她在首播里说‘错过的是整个故事’，你知道她为什么写那封信吗？”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吕昭昭的首播片段——她抚着信纸说“有些话总要找个地方说出来”时，眼尾的泪痣在暖光里发亮。
唐辑舟的呼吸突然一滞。
他想起那天在书店窗外，雪落得急，他举着相机拍了二十分钟，最后只敢把照片存在“未发送”的相册里。
吕昭昭的影子在橱窗里晃，像团揉不碎的月光。
吧台的挂钟敲了九下。
江临抽回手，从外套里摸出个铁盒推过去：“这是唐逸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哥要是遇到喜欢的人，记得替我牵她的手’。”他起身时碰翻了威士忌，酒液在桌面洇开，“我先走了，你……看看吧。”
唐辑舟望着好友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指尖缓缓抚过铁盒边缘的锈迹。
风从门缝灌进来，吹得日记本哗啦翻页，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晕开，却清晰得像刻在骨头上：“哥，你要比我活得更贪心些。”
吕昭昭拆包裹时，松木香的书签从牛皮纸里滑落。
她蹲在地板上，阳光透过橱窗斜照在“齐墨”两个字的便签上——“老师很少说话，但他提你最多”的字迹还带着铅笔的毛边。
课堂笔记的封皮是褪色的蓝，边角卷着，像被反复翻看过。
她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钢笔字力透纸背：“错过比错误更令人遗憾。”旁边用红笔标了句英文：“往事如异乡，行事各不同。”
手机在沙发上震动，是林知遥的语音：“昭昭，告白夜彩排定在明早十点，剧本我发你邮箱了。”
她点开附件，预设台词里写着“我走过三个冬天，终于等到第西个春天”，突然笑出了声。
指尖划过屏幕，想起唐辑舟课堂上未说完的“如果当时我再勇敢一点”，想起他袖口的粉笔灰和相机挂绳，想起芬兰雪夜里某扇亮着灯的橱窗——那是他拍过的，也是她等过的。
“喂，林知遥。”她抓起外套往身上套，发梢扫过桌上的笔记，“把剧本烧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要他亲口说。”吕昭昭站在镜子前理了理毛衣领口，镜中映出窗外渐暗的天色，“不是演给观众，是说给我听。”
唐辑舟是在回家路上接到电话的。
晚风卷着梧桐叶打在脸上，手机屏幕亮起“《心动是爱的开始》节目组”的来电显示，他盯着“接听”键看了三分钟，指腹在屏幕上蹭出一片模糊的油光。
“唐老师，告白夜现场己经准备好。”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您……什么时候能来彩排？”
他望着街边橱窗里的婚纱店，模特穿着件白色长裙，裙裾像被风托起的云。
喉结动了动，摸出兜里的登机牌——“下一次，快门声要让你听见”的字迹己经被体温焐得发软。
“我……”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手机屏幕，仿佛触到某双带着松木香的手，“明天早上十点。”
挂断电话时，一片梧桐叶落在他肩头。
他抬头看向渐暗的天空，忽然想起吕昭昭信里的话：“第西张照片该是我们的快门声重叠。”风掀起他的衣角，相机挂绳在颈间晃了晃，像有人轻轻扯了扯——是唐逸在笑，还是他自己，终于敢往前迈一步了？
吕昭昭站在衣柜前，指尖抚过挂着的白色长裙。
裙角的蕾丝还带着褶皱，是她今早特意从芬兰寄来的。
镜中映出她泛红的眼尾，却带着三年来最亮的光。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
她打开窗，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想起某个雪夜的橱窗，想起某个人举着相机的身影。
这一次，她要穿着这条裙子，走进那片光里，等一个迟到了三年的、属于他们的、真实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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