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五月初五，县供销社的展厅里飘着的确良的清香味。李素兰摸着展台上的蝴蝶旗袍，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纹路——这是她特意从上海进的“高支的确良”，手感滑腻如绸，比普通的确良贵出三成。向阳抱着微型录音机躲在展台后，红绸腰带在身后晃出细碎的光，那是母亲用展会剩料给她做的“小主持人”服装。
“素兰，县供销社主任来了！”张姐穿着新做的浅蓝衬衫跑过来，领口的蝴蝶刺绣是向阳画的样，“他说一会儿开幕式要你亲自介绍旗袍，别忘了提咱‘农村妇女创业’的事。”
李素兰点头，目光扫过展厅角落的布料堆——二十匹米白色的确良整齐码放，最上面盖着向阳画的蝴蝶海报。可当她随手翻开一匹布料时，指尖突然触到粗糙的化纤纹路——布料泛着廉价的荧光白，纹路稀疏，分明是被人偷换成了劣质化纤布。
“张姐，去把仓库钥匙拿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捏着化纤布角，“咱们进的的确良，怕是被人换了。”
张姐脸色一变，刚要转身，展厅的木门被推开了。县供销社主任刘德贵挺着肚子走进来，身后跟着化了浓妆的王芳——她穿着件不合身的的确良旗袍，领口歪歪扭扭，正是用偷来的劳保布改的。
“李老板，”刘德贵笑着伸出手，掌心的老茧却透着蹊跷——供销社主任不该有干活的茧子，“听说你带来了‘蝴蝶旗袍’？咱们供销社今年就缺这种时髦货……”
“刘主任，”李素兰没握手，首接展开化纤布，“这就是您说的‘优质的确良’？我进的货，怕是被人动了手脚吧？”
刘德贵的脸色变了变，突然指着布料笑：“哎呦，这不是挺好的嘛！化纤布耐磨，农村妇女就该穿这个——”
“农村妇女就该穿次品？”李素兰掏出进货单，红戳子盖着“上海第一印染厂”，“我订的是一等品的确良，每匹布都有防伪水印——刘主任，您库房里的‘的确良’，敢不敢让我剪开看看？”
王芳突然插话，指甲涂着偷来的红指甲油：“你别血口喷人！刘主任是正经干部，怎么会……”
“有没有，剪开就知道了。”李素兰拿起展台上的剪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向阳攥紧录音机，悄悄按下录音键——她听见母亲说过，坏人说谎时，声音会发抖。
剪刀划过布料的瞬间，展厅里响起“嘶啦”声。米白色布料下露出刺眼的荧光白，化纤特有的刺鼻气味涌出来，围观的商户发出惊呼。张姐冲过去翻开整匹布，只见每匹布的上层是的确良，下层全是劣质化纤——分明是“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刘主任，这怎么解释？”李素兰把化纤布摔在展台上，“您收了多少好处，才敢拿次品充好货？”
刘德贵的额头沁出冷汗，突然指着王芳喊：“是她！她跟陈建国不清不楚，非要我帮忙……”
“你胡说！”王芳扑过来抢录音机，指甲差点刮到向阳的脸，“小贱人，你又录音！”
向阳灵活地躲过，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传来王芳的笑声：“刘哥，把的确良换成化纤布，赚的差价咱俩分……她一个农村妇女，懂什么防伪水印……”
展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张姐冲过去揪住王芳的头发：“好你个破鞋！偷男人不够，还偷布！你知道这布料要是卖给老百姓，人家得多骂咱们？”
王芳的妆被眼泪冲花，突然跪在地上抱刘德贵的腿：“哥，救我！我也是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李素兰盯着她手腕的银镯子——那是今早从私生子手上摘下来的，“你为了孩子偷布、偷男人，可知道向阳为了保护缝纫机，被你们吓得整夜睡不着？”
向阳突然举起银镯子，铃铛声盖过了哭闹：“阿姨，你的镯子也是偷的吧？就像你的布，你的男人，都是偷来的——偷来的东西，早晚要还！”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像块石头砸进湖里。县纪委的工作人员突然推开展厅的门，其中一人举着搜查令：“刘德贵、王芳，你们涉嫌受贿、盗窃，跟我们走一趟。”
刘德贵腿一软，瘫在地上。王芳还在哭嚎，却被向阳的录音机录得清清楚楚。李素兰看着纪委带走两人，突然想起前世在菜市场捡菜叶的自己——那时她以为一辈子只能忍气吞声，此刻却能站在县城的展厅里，用剪刀和录音机，为自己和女儿们讨回公道。
“素兰，接下来怎么办？”张姐看着一地的化纤布，“展会还开吗？”
“开。”李素兰捡起被剪开的的确良，指尖划过蝴蝶刺绣，“把上层的确良撕下来，拼贴成蝴蝶墙——告诉所有人，就算有人想毁了咱们的布，咱们也能把碎片拼成翅膀，照样飞起来。”
向阳眼睛亮了，跑过去帮忙撕布料——米白色的的确良碎片在她手里变成了蝴蝶的翅膀，张姐用红线把它们缝在展板上，不一会儿，整面墙变成了“蝴蝶展翅”的图案。前来参观的商户们发出惊叹，县中学的刘老师举着相机拍照：“素兰，这面墙比任何旗袍都好看——这是咱们农村妇女的‘翅膀’啊！”
开幕式上，李素兰穿着改良旗袍走上台，向阳抱着录音机站在她身边。银镯子在聚光灯下闪着光，录音机里不再是骂声，而是缝纫机的“咔嗒”声——那是作坊里六个女工赶工的声音，是母亲为她缝第一针的声音，是她们娘俩在八零年代的风里，踩出的、属于自己的节奏。
“各位，”李素兰举起一块的确良碎片，“刚才有人想拿化纤布毁了咱们的展会，可咱们没怕——因为咱们的衣裳，不是靠一块布撑起来的，是靠咱们手里的针，心里的光，还有咱农村妇女不服输的劲儿！”
掌声雷动时，向阳看见展厅门口站着王桂兰——老太太拄着笤帚疙瘩，盯着墙上的蝴蝶，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进来。而在更远处，陈建国抱着私生子站在街角，看见向阳手腕的银镯子，突然低下了头。
展会结束时，向阳把最后一只布蝴蝶缝在母亲的衣襟上。暮色里，县供销社的招牌亮了，“向阳服饰展”的灯箱上，无数只布蝴蝶在风里晃动，像要飞向缀满星星的夜空。
缝纫机的“咔嗒”声从作坊传来，混着向阳的笑声，飘向更远的地方。李素兰摸着衣襟的蝴蝶，突然觉得，这场危机不是灾难，而是上天给她们的翅膀——让她们知道，就算布料被偷换，就算前路被阻挠，只要母女俩攥紧手里的针，心里的光，就能把所有的破碎，缝成飞向太阳的翅膀。
向阳仰起脸，银镯子晃出细碎的光：“妈，明天咱们去县城开店吧——就叫‘蝴蝶服饰’，好不好？”
“好。”李素兰望着天边的晚霞，指尖划过女儿发间的蝴蝶发卡，“明天咱们就去租店面，让全县城的人都知道，咱们的蝴蝶，能飞多高，能飞多远。”
夜风掀起的确良裙摆，蝴蝶墙在暮色里闪着微光。李素兰知道，当她在展会上剪开第一刀时，当向阳按下录音键时，她们就己经赢了——赢的不是一场展会，而是终于明白：
女人的翅膀，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用针脚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是用眼泪和勇气，在八零年代的风里，一点点挣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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