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六月初六，“蝴蝶服饰”县城店的玻璃柜台映着夏日的阳光。李素兰摸着新挂的“诚信商户”奖牌，指尖触到红漆未干的“县工商局监制”字样——这是今早工商所王所长亲自送来的，同行举报的“偷税漏税”不仅没成，反而让她成了全县首个“合规个体户”典型。
“素兰，税务局的老陈来了！”张姐抱着账本跑进来，账册边缘还留着向阳画的小蝴蝶，“他说要看看咱们给女工交的‘统筹保险’凭证。”
李素兰接过账本，翻到“职工福利”那页——每笔“统筹保险”缴费单都贴得整整齐齐，1985年的政策刚落地，大部分个体户还在观望，她却早在开店时就给六个女工上了保险。向阳蹲在柜台后整理零钱，突然举起张缴费单：“妈，这个红戳子跟我的奖状一样红！”
“对，都是咱按规矩来的证明。”李素兰摸了摸女儿的头，看见她手腕的银镯子在阳光下晃出光斑——那是昨夜向阳偷偷擦了三遍的，说“要戴去工商所”。
工商所里，同行刘寡妇举着账本大喊：“所长您看！她每月给工人发十块钱，肯定没交税！”
“交没交，账本说了算。”李素兰翻开红皮账本，纳税凭证按月份码得清清楚楚，“我每月十五号准时去税务所，增值税、所得税、个体工商户管理费，一样没少——还有这个，”她掏出六张统筹保险单，“按1985年《个体劳动者保险办法》，我给每个工人每月交两块钱保险，比规定的还多五毛。”
王所长推了推眼镜，接过保单扫了眼，突然笑了：“刘寡妇，你自己没合规，就别盯着别人——李素兰同志，你这账本，能给全县个体户当模板了！”
刘寡妇的脸涨成猪肝色，突然指着向阳喊：“她闺女这么小就帮着算账，这是‘使用童工’！”
“向阳没算账。”李素兰把女儿拉到身边，摸着她手里的蝴蝶发卡，“她在学画画，账本上的蝴蝶，都是她帮我画的——再说了，”她指了指墙上的《义务教育法》，“向阳七岁，该读小学了，我早给她在县一小报了名，九月份就去上学。”
向阳突然举起纳税凭证，奶声奶气却字正腔圆：“阿姨，我妈说，交税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就像我上学，也是义务。”
工商所里的人发出哄笑。刘寡妇跺了跺脚，转身就走，碎花衬衫下摆扫过向阳画的蝴蝶海报。王所长笑着递过“诚信商户”奖牌：“素兰，下周去县广播电台做个访谈吧，讲讲咱个体户怎么合规经营——这奖牌，你当之无愧。”
午后的阳光穿过工商所的木窗，照在向阳的的确良连衣裙上——那是母亲用展会剩料做的，裙摆绣着五只蓝蝴蝶，是她画的“全家蝴蝶”：一只大蝴蝶带着西只小蝴蝶，飞向太阳。李素兰摸着奖牌，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喊：“素兰！不好了，你婆婆快不行了！”
大宝浑身是泥地闯进来，膝盖还沾着田埂的草屑，看见向阳手腕的银镯子，突然跪下：“姑姑，奶奶吐血了！村医说要送县医院，可、可我们没钱……”
向阳猛地站起来，银镯子发出清脆的响。李素兰盯着大宝——这个曾偷过缝纫机皮带的男孩，此刻眼里满是恐惧，像极了五年前她抱着发烧的向阳蹲在公社门口的模样。
“起来吧。”她掏出十块钱塞进大宝手里，“去公社卫生所开转诊证明，县医院住院部二楼找张大夫，佳灵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就说我让你去的——但我不会去看她。”
“素兰！”张姐扯了扯她的袖子，“再怎么说，她也是向阳的奶奶……”
“向阳的奶奶，早就在1983年把她按在煤炉上烫的时候死了。”李素兰摸向向阳的肩膀，感受着孩子微微发颤的身体，“大宝，你记住了，救奶奶是你的责任，不是向阳的——就像当年她克扣向阳的保健费，从来没觉得是自己的错。”
向阳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妈，要不……我去送奶奶一块糖？她以前总说糖甜……”
李素兰浑身一震，低头看见女儿攥着的水果糖——那是今早她偷偷放进兜里的，糖纸印着“金丝猴”，是县城百货大楼买的。她蹲下来，指尖划过女儿掌心的汗：“向阳，你想送就去——但记住，善良不是软弱，是知道该对谁好。”
县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味刺得鼻腔发疼。向阳攥着糖纸站在病房门口，看见王桂兰躺在床上，头发白了大半，嘴里还在嘀咕：“大宝……别让女娃子抢你的自行车……”
“奶奶，吃糖。”她轻轻把糖放在床头柜上，银镯子蹭到床头的搪瓷缸——那是她小时候用的，缺口处还留着母亲补的锡焊。
王桂兰睁开眼，盯着银镯子突然哭了：“向阳……奶奶错了……不该抢你的镯子，不该让你爸……”
“奶奶，我知道。”向阳摸了摸她枯瘦的手，指尖触到老人掌心的茧——和母亲的很像，却多了很多裂口，“但错了就要改，就像我写错字了要擦掉重写，您也要擦掉以前的坏想法，好不好？”
老太太哭得更凶了，突然抓住向阳的手：“向阳啊，奶奶没读过书，不懂什么‘男女平等’……可奶奶知道，你妈是个硬气的，你也是个硬气的……”
向阳笑了，把糖纸折成蝴蝶放在老人枕边：“奶奶，我妈说，硬气不是吵架，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您好好养病，等好了，我带您去看我们的蝴蝶墙，好不好？”
病房的窗户透进夕阳，把糖纸蝴蝶染成金色。李素兰站在门口，看着女儿跟婆婆说话，突然想起前世在养老院的自己——那时她也盼着一句“对不起”，却首到死都没等到。此刻向阳手里的糖纸蝴蝶，在夕阳里晃啊晃，像在替她说出了前世没说出口的话。
“妈，奶奶说她错了。”向阳跑出来，手里还攥着没送出去的糖，“但我没原谅她——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可怜。”
李素兰摸了摸女儿的头，指尖触到她发间的蝴蝶发卡：“你做得对，向阳。原谅不是必须的，但慈悲是你的翅膀——就像咱们的蝴蝶墙，碎布也能拼成光，对不对？”
小姑娘重重地点头，银镯子在夕阳里闪着光。远处传来“蝴蝶服饰”店的缝纫机声，混着县广播电台的播音声：“各位听众，今天我们请到的是‘诚信商户’李素兰同志，她将分享农村妇女创业的故事……”
夜风掀起的确良裙摆，李素兰望着天边的晚霞，突然觉得，当向阳把糖纸蝴蝶放在婆婆枕边时，当她在工商所翻开红账本时，她们己经赢了——赢的不是一场争吵，不是一次举报，而是终于能在八零年代的风里，带着善意与锋芒，走自己的路。
缝纫机的“咔嗒”声还在响，混着向阳的笑声，飘向更远的天空。李素兰知道，前方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攥紧手里的针，怀里的女儿，心里的光，就能把所有的故事，缝成属于她们的、亮堂堂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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