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七月初七,县广播电台的录音室里,李素兰摸着麦克风上的红绸布——这是向阳用蝴蝶墙的碎布缝的,边角还绣着只小蓝蝶。耳机里传来导播的声音:“李老板,一会儿从您的缝纫机讲起,重点说说‘农村妇女创业’……”
“好。”她望着玻璃窗外的梧桐树,想起1985年正月那个踩缝纫机的午后——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台蝴蝶牌机器会带着她飞出陈家的破院子,飞到县城的广播里。
“听众朋友们,今天我们请到的是‘蝴蝶服饰’创始人李素兰同志——”
麦克风“滋啦”响了一声,李素兰听见自己的声音透过电流飘出去:“我从小跟着母亲学缝纫,1985年正月,抱着台旧缝纫机在公社集市支了个摊……有人笑我‘女娃子瞎折腾’,可我想,男人能摆摊,女人为啥不能?”
首播间外,向阳趴在玻璃上数梧桐叶,手里攥着给母亲画的蝴蝶稿——那是昨夜趴在缝纫机旁画的,翅膀上写着“妈妈最棒”。突然有个阿姨跑过来,举着的确良衬衫喊:“向阳!你妈说的是不是这台缝纫机?我婆婆当年也有一台!”
小姑娘笑着点头,看见窗外停着辆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布兜印着“蝴蝶服饰”——那是今早张姐骑车送布料时丢的,现在成了听众的“接头暗号”。
广播播到“蝴蝶墙”时,县城百货大楼的王经理正在收音机前喝茶。他摸着办公桌上的化纤布样品,突然想起展会那天看见的米白色蝴蝶——李素兰剪开布料时,阳光正好落在她女儿的银镯子上,亮得刺眼。
“素兰,听说你带了个小助手?”主持人突然问,“听说她会画蝴蝶,还帮您设计了亲子装?”
李素兰笑了,望向窗外的向阳:“对,她叫向阳,今年七岁——她总说,蝴蝶不是天生就漂亮,是破茧的时候,把疼都变成了光。”
向阳的脸“唰”地红了,躲到梧桐树后,却听见路过的阿姨们议论:“原来那个画蝴蝶的女娃是她闺女!怪不得衣裳上的花样这么灵……”
广播结束时,向阳冲进录音室,把画稿塞给母亲:“妈,刚才有个阿姨说,她想给孙女买带蝴蝶的书包!”
“好,咱们明天就出样品。”李素兰摸着画稿上的歪扭笔迹,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女人生来会绣花,不是为了讨好男人,是为了让自己高兴。”
三天后,“蝴蝶服饰”店来了位特殊的客人——王桂兰拄着拐杖,手里攥着个布包:“素兰,我、我想帮着缝纽扣……”
作坊里的女工们停下踏板,盯着老太太袖口的补丁——那是用向阳小时候的旧衣裳改的。李素兰擦了擦缝纫机,指了指向阳画的纽扣样图:“行,不过得按向阳画的来——她新设计了‘祖孙蝴蝶扣’,奶奶缝大蝴蝶,向阳画小蝴蝶。”
向阳蹦跳着跑过来,把彩线塞给奶奶:“奶奶,您看,大蝴蝶的翅膀要缝成波浪形,小蝴蝶躲在旁边——就像我小时候,您躲在煤炉后给我藏鸡蛋。”
王桂兰的手顿了顿,针线穿过的确良布料,想起1983年那个冬夜——她偷偷把向阳的鸡蛋藏在灶台缝里,却假装没看见孩子蹲在地上哭。此刻彩线在她手里绕出蝴蝶轮廓,针脚虽歪,却比当年给大宝缝补丁时认真十倍。
“奶奶,您缝错了!”向阳突然蹲下来,握住老人的手,“大蝴蝶的触角要朝上,就像在跟太阳打招呼——您看,我画的就是这样。”
老太太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沾着彩线毛:“向阳教奶奶,奶奶笨,学不会……”
“奶奶不笨,奶奶的针脚比我妈还密!”小姑娘举起缝好的纽扣,蝴蝶翅膀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妈,咱们把这个纽扣缝在童装领口,就叫‘奶奶牌手工扣’,好不好?”
李素兰摸着纽扣,突然想起前世向阳捡糖纸的手——此刻这双手正握着奶奶的手,教她缝出这辈子第一只蝴蝶。作坊的缝纫机声又响起来,混着祖孙俩的笑声,织成了张比任何布料都温暖的网。
傍晚收工时,大宝骑着破自行车闯进来,看见母亲在缝纽扣,突然喊:“妈!您丢人不?跑这儿给人当女工——咱陈家的脸都被您丢尽了!”
向阳猛地站起来,银镯子撞在缝纫机上发出脆响:“大宝哥,奶奶靠双手赚钱,怎么丢人了?您天天蹲在村口打牌,才丢人!”
“你个女娃子懂什么!”大宝撸起袖子,却在看见向阳手里的纽扣时顿住了——那只金色蝴蝶,翅膀上的纹路跟他偷的的确良布料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我懂,靠自己赚的钱,才是体面钱。”向阳举起奶奶缝的纽扣,“奶奶说,她以前做错了,现在要改——您呢?还打算偷缝纫机皮带,还是打算跟我学缝蝴蝶?”
大宝的脸涨红了,突然想起上周在县医院,向阳把糖纸蝴蝶放在母亲枕边的样子——那时他才发现,这个被他欺负了五年的堂妹,手腕上戴着本该属于他的银镯子,却比他活得亮堂百倍。
“我、我不学!”他转身就跑,自行车铃铛在暮色里响得慌张,却惊飞了梧桐树上的蝴蝶——那是向阳用碎布粘在树上的,此刻在风里晃啊晃,像在追着太阳飞。
李素兰望着大宝的背影,摸了摸向阳的头:“向阳,你刚才做得对——人什么时候改都不晚,就怕不想改。”
小姑娘点头,把奶奶缝的纽扣收进铁皮盒——那是她的“蝴蝶宝藏”,里面还有糖纸、银镯子,和母亲的第一本纳税凭证。窗外传来县妇联主任的自行车铃声,车筐里装着“农村妇女再就业示范基地”的铜牌,在夕阳里闪着光。
“素兰,”妇联主任举着文件跳下车,“咱们打算把你的作坊办成示范基地,让全县妇女来学缝纫——你看,这是培训计划……”
李素兰接过文件,看见向阳正趴在奶奶膝头,教她在纽扣上画小太阳。缝纫机的“咔嗒”声混着祖孙俩的笑声,飘进了渐浓的暮色里——曾经的破院子、缝纫机皮带、撕碎的奖状,都成了落在记忆里的雪,而此刻的阳光,正照在“奶奶牌手工扣”的金线上,照在妇联的铜牌上,照在向阳扬起的笑脸上。
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女人生来不是为了缝补别人的日子,是为了给自己缝件遮风挡雨的衣裳。”
此刻她望着作坊里的女工、教奶奶画蝴蝶的女儿、妇联主任手里的文件,突然明白:
这件衣裳,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它是无数女人的手,用针脚、用笑声、用不认输的劲儿,共同缝出来的。
就像向阳说的:“蝴蝶不是天生就漂亮,是破茧的时候,把疼都变成了光。”
而她们的光,正在这八零年代的风里,越缝越亮,越飞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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