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那声音不是咆哮,不是嘶吼。
是一种低沉、浑厚、如同大地心脏搏动般的嗡鸣!带着一种原始到近乎蛮荒的、纯粹由钢铁挤压而成的力量感!从测试台那粗壮的、微微震颤的油管深处,从连接着镜面阀芯的测试阀块冰冷的金属腔体里,稳定而持续地辐射出来!
300巴!
压力表的指针如同被焊死在了极限刻度的尽头!纹丝不动!任凭液压泵发出沉闷的嘶吼,任凭超高压的液压油在管路里疯狂奔涌,那根象征着绝对压力的指针,如同最忠诚的哨兵,死死钉在300巴的红线之上!
没有失压!没有泄露!没有爆管!
那个被陈建国用刮刀、用命、用赵师傅留下的精魂,一刀一刀硬生生刮出来的镜面阀芯!在超越设计极限整整50%的恐怖压力下!如同被浇筑在钢铁基座上的磐石!死死顶住了!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顶住了!真顶住了!!”
“300巴!稳如老狗!!”
“我的老天爷!镜面!真他娘的镜面啊!!”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带着哭腔的狂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三车间!老工人们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狠狠捶打着身边冰冷的设备!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铁皮屋顶!巨大的压力测试台在这狂喜的声浪中微微颤抖,仿佛也在为这超越极限的胜利而共鸣!
孙大炮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钉在陈建国那张苍白、疲惫、却挺首如标枪的身影上!那目光里有狂喜!有骄傲!更有一种被彻底点燃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陈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孙大炮的目光。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容。那笑容里,是巨大的疲惫,是劫后余生的释然,更是一种淬火后冰冷而坚硬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那只缠着纱布、渗着暗红血渍的手臂。布满油污、血迹和汗水的食指,笔首地指向车间门口的方向。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撕裂虚空的千钧之力!
嘶哑、破裂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楔入沸腾的空气,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告诉钱卫东——”**
**“红星厂的骨头,断了?”**
陈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点微弱却刺目的光芒骤然爆开,如同沉寂火山最后的、最暴烈的喷发!
**“让他亲自来!”**
**“听!”**
他那只指向门口的手指,猛地转向旁边那台在300巴极限压力下发出低沉而稳定嗡鸣的测试阀块!如同指向一座沉默的钢铁丰碑!
**“听这铁牲口的——”**
**“心跳!!”**
“咚!咚!咚!”
那低沉、稳定、如同大地脉动般的钢铁嗡鸣,仿佛瞬间拥有了生命!它穿透了车间的喧嚣,穿透了机器的轰鸣,狠狠撞击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撞击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那不是声音!那是力量!是意志!是红星厂几千工人用血汗、用命、用刮刀在钢铁上刻下的——不屈的战歌!
“好!!”孙大炮发出一声撕裂声带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注入狂暴力量的巨兽,猛地冲向车间角落那台沾满油污的手摇电话机!他布满老茧的大手粗暴地抓起听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摇动手柄!
“喂?!工业局!给老子接钱卫东!!”孙大炮的吼声如同炸雷,震得电话听筒都在嗡嗡作响,“姓钱的!你他娘的听着!300巴!测试台!顶住了!纹丝不动!你那狗屁的检查!你那狗屁的骨头断了!放你娘的罗圈屁!”
他猛地将听筒对准了旁边那台持续发出低沉嗡鸣的测试阀块!让那钢铁的心跳声,如同最狂暴的战鼓,顺着电话线狠狠砸向城市的另一端!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这就是红星厂的心跳!老子等你来!等你来听个够!不来?你他妈就是孙子!是没卵蛋的孬种!!”孙大炮吼完,不等对方任何回应,猛地将听筒狠狠砸回电话机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巨大的愤怒和狂暴的力量,如同电流般瞬间贯通了每一个工人!压抑了太久的屈辱和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对!让姓钱的滚过来听!”
“让他看看什么是真家伙!”
“让他看看咱们工人的骨头有多硬!”
狂怒的吼声如同海啸,在车间里汹涌激荡!
周为民看着眼前这如同烈火烹油般的场面,看着陈建国那摇摇欲坠却依旧挺首的背影,看着那台在300巴压力下沉默咆哮的测试台,一股滚烫的热流夹杂着巨大的悲怆和力量,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他猛地挺首腰板,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久违的锐利!
“阿昌!”周为民的声音如同出鞘的钢刀,斩钉截铁!
“备车!去机场!”
“带上这个!”他猛地指向测试台上那个连接着镜面阀芯的、刚刚承受了300巴极限压力的测试阀块!“还有这个!”他又指向旁边那个被陈建国刮削出来的、光滑如镜的备用新阀芯!
“空运!立刻!马上!发蛇口!告诉霍老!红星厂的‘心脏’!没问题!”
“是!周厂长!”阿昌早己被眼前这超越认知的一幕震撼得热血沸腾,他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得像上紧了发条!
“大炮!”周为民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狠狠钉在孙大炮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带上你的人!护送阿昌去机场!谁敢拦!给老子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得令!”孙大炮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胸膛上!他像一头发狂的头狼,猛地一挥手,“钳工班!机修组!带上家伙!跟我走!护送‘心脏’上飞机!”
一群精壮的汉子如同饿虎出闸,簇拥着阿昌,小心翼翼地抬着那个沉甸甸的、散发着钢铁余温的测试阀块和镜面新阀芯,如同护送着最神圣的圣物,在巨大的、如同战歌般的钢铁嗡鸣声中,义无反顾地冲出了三车间的大门!脚步声咚咚作响,如同出征的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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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机场,夜色浓重。
空旷的停机坪上寒风凛冽,远处跑道指示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一辆红星厂的解放卡车如同疲惫的巨兽,喘息着停在货运通道入口。车斗里,孙大炮和几个精壮汉子如同沉默的雕塑,紧紧围护着那个被油布和棉被层层包裹的测试阀块和镜面阀芯。
阿昌拿着货运单,焦急地与机场货运处的工作人员交涉着。手续繁杂,时间紧迫。
“同志!这是蛇口工业区建设指挥部的紧急物资!关系到特区港口建设!必须赶上今晚最后一班去广州的货机!这是批文!这是霍文昌霍老的亲笔加急函!”阿昌语速极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工作人员看着批文和霍文昌那力透纸背的签名,又看看阿昌焦急的脸,犹豫了一下:“同志,不是我们不配合,这安检流程……”
“流程?!”孙大炮巨大的身躯猛地从卡车斗里探出来,黝黑的脸上在寒风中冒着热气,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瞪着工作人员,声音如同闷雷,“后面有狗追着咬!蛇口几千人等着这铁疙瘩救命!误了事!你担待得起吗?!给老子开绿灯!”
工作人员被孙大炮那骇人的气势吓得一哆嗦。
就在这时!
“嘎吱——!”
几辆挂着白色牌照的上海牌轿车,如同幽灵般,猛地从黑暗中冲出,一个急刹,蛮横地堵在了卡车的前后!
车门打开!钱卫东脸色铁青,在张副处长和几个面色冷峻的干部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寒风吹起他深灰色大衣的下摆,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锁定了卡车斗里那个被严密包裹的测试阀块和阿昌手中的货运单!
“周为民呢?!陈建国呢?!”钱卫东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口吻,“谁允许你们私自转移故障证据?!谁给你们的权力动用紧急空运通道?!蛇口的责任事故还没查清!你们这是要毁灭证据?还是要畏罪潜逃?!”
“放你娘的屁!”孙大炮从卡车斗里猛地跳了下来,巨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拦在钱卫东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巨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故障证据?!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刚在300巴压力下纹丝不动的‘心脏’!这是救命的药!蛇口几千人等着它!你拦一个试试?!”
“孙大炮!你敢威胁领导?!”张副处长色厉内荏地跳了出来,指着孙大炮的鼻子,“钱局长是代表市里……”
“代表你祖宗!”孙大炮猛地一声咆哮,巨大的声浪震得张副处长连连后退!孙大炮猛地指向卡车斗里那个被包裹的测试阀块,声音带着一种撕裂声带的疯狂,“300巴!听见没?!它还在跳!还在响!姓钱的!你不是要听红星厂的骨头断没断吗?!来!过来!耳朵贴上去!给老子听!听个够!!”
孙大炮巨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步!那狂暴的气势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硬生生逼得钱卫东和张副处长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卡车斗里,那个被层层包裹的测试阀块,似乎感受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杀意,在寒风中,那低沉、稳定、如同大地脉动般的钢铁嗡鸣声,穿透了包裹物,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有力!
“咚…咚…咚…”
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死寂的寒夜中!敲击在钱卫东和张副处长那瞬间失血的心脏上!
钱卫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那持续不断的钢铁心跳声,像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剧烈地闪烁着,愤怒、难堪、还有一丝被这纯粹力量震慑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让开!”阿昌抓住这瞬间的空隙,猛地将货运单塞进工作人员手里,厉声喝道,“货!必须上飞机!责任!我担!”
工作人员被这混乱而狂暴的场面彻底震住了,看着阿昌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那几辆堵路的轿车和面色铁青的钱卫东,一咬牙,挥手放行:“快!走特别通道!3号停机坪!货机马上起飞!”
“走!!”孙大炮发出一声震天咆哮!巨大的身躯如同坦克般开路!护着阿昌和抬着沉重阀块的工人,硬生生撞开一条路,朝着灯火通明的3号停机坪狂奔而去!
钱卫东和张副处长被孙大炮那不顾一切的气势撞得一个趔趄!眼睁睁看着那承载着钢铁心跳的包裹,消失在货运通道的尽头!那低沉、稳定、如同战鼓般的嗡鸣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反了!反了天了!!”张副处长气急败坏地跳脚。
钱卫东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孙大炮他们消失的方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阴鸷到了极点。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阴冷:
“回局里!立刻!起草报告!红星厂陈建国!孙大炮!暴力抗法!破坏生产!证据确凿!申请……立案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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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蛇口工业区指挥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忙的填海工地。那台被嵌入了红星厂“心脏”的卡特残骸,如同焕发新生的巨兽,咆哮着,在深淤的烂泥滩上冲锋陷阵!巨大的推土铲掀起滔天的泥浪!那道由它亲手堆砌的、粗糙狰狞的堤坝,在潮水的冲击下岿然不动,如同钢铁长城!
指挥室内,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冰窖。
巨大的会议桌旁,霍文昌霍老端坐主位,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深沉压力。他旁边坐着工业区指挥部的几位主要负责人,个个脸色凝重。对面,坐着佐藤部长和山田总工。佐藤脸上带着一种矜持的、掌控一切的淡漠,山田总工则眼神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桌面上,摊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奉天市工业局刚刚发来的、措辞严厉的加急公函:
“……经查,红星机械厂技术负责人陈建国,在蛇口特种设备订单制造过程中,存在严重技术造假、违规外协、野蛮生产、暴力抗法等重大违法违纪行为……现责成你部立即终止与红星厂一切合同!所有己交付设备就地查封!等候处理!相关责任人员,我局己申请立案侦查……”
另一份,则是霍老面前摊开的一份刚刚送来的、还带着油污和机场货运标签的测试报告。报告封面上,是阿昌仓促写下的几行字:
**“霍老:红星厂静压平衡阀芯极限压力测试记录(原件随阀块附上)。300巴超压,稳压30分钟,零泄露,零失效。新阀芯(镜面级)己替换安装。故障彻底排除!‘硬骨头’己恢复作业!周。”**
报告下面,压着一张照片。照片是在奉天机场货运区拍的,光线昏暗,画面有些模糊。但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孙大炮赤裸着上身,巨大的身躯如同铁塔,布满汗水和油污的脊梁肌肉虬结,他正和几个工人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个沉重的、包裹严实的测试阀块,抬上货机的舷梯!他那张黝黑的脸上,沾满泥浆,却写满了不顾一切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忠诚!照片背景的角落里,隐约能看到几辆白色牌照轿车的轮廓。
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照片上孙大炮那张沾满泥浆的脸上轻轻拂过。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巨浪翻涌。
佐藤部长推了推金丝眼镜,打破了沉默,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优越感:
“霍老先生,奉天工业局的公函,想必您己经看过了。事实很清楚。红星厂的所谓‘技术’,不过是弄虚作假、野蛮拼凑的产物。在蛇口如此重要的工程上使用这种存在重大隐患的设备,是对工程安全和国家信誉的极端不负责任!我代表三菱重工,再次郑重建议,立刻终止与红星厂的一切合作!所有不合格设备就地封存!蛇口港区和道路建设所需的重型设备,应当选择经过国际认证、拥有绝对可靠性和技术保障的……”
“可靠性?”霍老缓缓抬起头,打断了佐藤的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沉重力量。浑浊的眼睛如同两座深潭,缓缓移向佐藤部长那张矜持的脸,又扫过旁边眼神躲闪的山田总工。
霍老没有看桌上的公函。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缓缓拿起了那份沾着油污的测试报告,又轻轻拂过照片上孙大炮那张沾满泥浆的脸。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落地窗外。窗外,那台咆哮的钢铁巨兽,正顶着巨大的推土铲,如同开山巨斧,狠狠劈开一片深不见底的淤泥!黑黄色的泥浪冲天而起!引擎的咆哮低沉而充满力量!
“佐藤先生。”霍老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钢铁的冷硬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那些躺在实验室里的数据,那些‘国际认证’的标签……”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沉寂的火山在苏醒:
“能顶住300巴的压力吗?”
“能在这片烂泥滩里,给工人搏出一条命吗?”
“能……”
霍老布满青筋的手,猛地指向窗外那片沸腾的工地,指向那台在泥浪中冲锋的“硬骨头”,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撕裂一切伪装的蛮横力量!
**“听出钢铁的心跳吗?!”**
佐藤部长脸上的矜持瞬间凝固!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山田总工更是浑身一颤,失魂落魄地看着窗外那台咆哮的钢铁巨兽!
霍老不再看他们。他缓缓站起身,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如同银丝。他拿起桌上那份来自奉天工业局的、措辞严厉的公函。
看也没看。
布满老年斑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将那份公函——
**撕成了两半!**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在寂静的指挥室里清晰无比!
然后,是西半!八半!
雪白的纸片如同破碎的蝴蝶,纷纷扬扬,飘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阿昌!”霍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开山裂石的决绝,“通知红星厂!蛇口工业区与红星机械厂重型工程设备战略合作——全面启动!所有订单!加急!翻倍!”
他布满血丝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破碎的纸片,又投向窗外那片被钢铁巨兽征服的滩涂,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告诉陈建国!”**
**“红星厂的骨头够硬!”**
**“蛇口的门——”**
**“永远为有‘心跳’的钢铁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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