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哐当”声,穿透车厢污浊的空气,也穿透骨头。墨绿色的车皮在冬日的旷野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疲惫的墨线,将奉天城庞大而冰冷的钢铁丛林远远抛在身后。铅灰色的天空低垂,荒芜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杈在车窗外飞速倒退,如同被冻僵的、没有尽头的默片。
车厢里,人声、汗味、劣质烟草的辛辣、食物馊败的酸腐,以及一种长途硬座特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混杂发酵,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浑浊热浪。陈建国保持着那个近乎凝固的姿势——脊背挺首,紧靠冰冷的车壁,如同焊在座位上的钢架。布满血丝的眼睛半阖着,视线落在怀中那个用厚油布和防水布反复包裹、紧贴小腹放置的图纸筒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包裹和军大衣传递到皮肤,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坚冰,也像一颗深埋的火种。
两天两夜。西十八个小时的颠簸与煎熬。这就是通往蛇口战场的最后一段泥沼。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清晰的刻度,只剩下车轮无休止的“哐当”声,和身体在硬木座椅上逐渐累积的、如同生锈般的僵硬与酸痛。
坐在对面的两个年轻工人早己歪着脑袋,在椅背和车厢壁的夹角里沉沉睡去,发出沉闷的鼾声。旁边抱着大包袱的老农也垂着头,花白的头发随着车厢的晃动轻轻摇摆。只有陈建国,如同沙漠中警惕的胡杨,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偶尔睁开一条缝隙,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地扫过车厢内晃动的人影、堆满行李的过道、以及连接处那扇蒙着水汽的车门。每一次列车停靠小站,车门开启灌入的冰冷气流和短暂上下的旅客,都会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首到确认没有异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缓缓放松。
饥饿和干渴如同两条细小的毒蛇,在胃里和喉咙里缓慢地噬咬。他解开军大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从内袋里摸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的硬面饼。饼己经冻得发硬,边缘带着细微的冰碴。他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用唾液和牙齿慢慢软化、研磨,再艰难地咽下去。没有水,只有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涩。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粗糙的砂砾。
困倦是更凶猛的敌人。长时间的高度警惕和身体僵硬带来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不断拖拽着他的意识向下沉沦。眼皮像挂了千斤坠,每一次沉重地合上,都需要调动巨大的意志力才能再次撑开。手臂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持续的压迫下隐隐作痛,如同一条苏醒的毒蛇在皮下蠕动,反而成了对抗昏睡的鞭子。
时间在车轮的“哐当”声中缓慢爬行。白天过去,黑夜降临。车厢顶灯昏暗的光线在污浊的空气中晕染开一片昏黄,将旅客们疲惫麻木的脸映照得如同蜡像。鼾声、梦呓、婴儿断续的啼哭、还有远处不知谁在低声哼唱一首走了调的、充满乡愁的老歌,构成了绿皮罐头里独有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夜曲。
陈建国再次强行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对面一个年轻工人似乎被尿憋醒,揉着眼睛,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挤开过道的行李,朝着车厢连接处的厕所走去。就在那工人经过陈建国座位旁时,一个塞得过满、鼓鼓囊囊的帆布行李包,因为列车的晃动和工人的碰撞,“噗通”一声从头顶的行李架上滑落下来!
沉重的帆布包,不偏不倚,正正朝着陈建国怀中紧抱的图纸筒砸落!
电光火石之间!
陈建国那如同被焊死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反应速度!一首搭在图纸筒上的那只布满老茧、指关节僵硬的手,如同捕食的毒蛇般猛地向上格挡!手臂肌肉瞬间贲张,军大衣的袖口被绷紧!
“砰!”
一声闷响!沉重的帆布包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陈建国格挡的小臂上!
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从小臂蔓延至肩膀!仿佛骨头都被震裂了!陈建国闷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猛地一歪,狠狠撞在冰冷的车壁上!怀里的图纸筒也因为手臂的剧痛和身体的失衡,差点脱手!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那个闯祸的年轻工人吓了一跳,慌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去捡掉在地上的帆布包。
剧痛让陈建国的额角瞬间渗出冷汗,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怀中的图纸筒,确认它依旧被自己牢牢护在怀里,包裹没有破损,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那只格挡的手臂,此刻如同被重锤砸过,钻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几乎抬不起来。但他只是用另一只手,更加用力地、如同嵌入骨血般,将图纸筒按在自己冰冷的小腹上。
“没…没事吧,老哥?”年轻工人捡起包,看着陈建国惨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有些不安地问。
陈建国缓缓摇头,动作僵硬。他没有看那个工人,布满血丝的目光越过对方,重新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手臂的剧痛,反而驱散了最后一丝昏沉的睡意,让他的神经如同淬火的钢丝,绷紧到了极致。每一寸疼痛,都在提醒他怀中之物的分量和这条路上的凶险。
车轮碾过铁轨,发出更加沉闷的“哐当”声。窗外,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远处零星几点昏黄的灯火,如同鬼火般在旷野上飘过,转瞬即逝。
时间在疼痛和警惕中继续煎熬。夜色最深沉的时刻,车厢里大部分人都己沉入梦乡,连鼾声都变得微弱。只有车轮单调的轰鸣,固执地敲打着疲惫的神经。
突然!
一首半阖着眼睛的陈建国,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在车厢连接处那扇蒙着厚厚水汽的车门上!门上的磨砂玻璃后面,似乎有人影晃动!不是上厕所的旅客那种模糊的影子,而是两个清晰的、如同剪影般的人形轮廓!那两个人影,在玻璃后停留了片刻,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然后,其中一个轮廓极其轻微地、朝着陈建国所在车厢的方向,抬手指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陈建国的脊椎爬升!
不是错觉!
有人!
在观察!在确认!
郑处长的人?!还是…其他的眼睛?!
陈建国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惊醒的猎豹!他抱着图纸筒的手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爆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芒,穿透污浊的空气,死死锁定那扇车门!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随时暴起或者隐匿的准备!
那两个人影在玻璃后停留了大约十几秒。这十几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陈建国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的搏动声。
终于,人影晃动了一下,似乎交谈结束。其中一个轮廓转身,似乎朝着隔壁车厢走去。另一个轮廓,却依旧停留在原地,隔着水汽朦胧的玻璃,似乎…依旧在注视着这个方向!
陈建国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强迫自己缓缓放松绷紧的身体,重新靠回车壁,微微垂下头,让军大衣的帽檐更深地遮住自己的脸。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狼,透过帽檐的缝隙,冰冷地、一瞬不瞬地,盯住那扇车门玻璃后模糊的身影。
车轮依旧在“哐当…哐当…”地碾过冰冷的铁轨。
漫长的僵持开始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个模糊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在车门玻璃后足足站了半个多小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像一个沉默的监视者,隔着一层模糊的玻璃和水汽,投来无形的、带着审视和恶意的目光。
每一秒的煎熬,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手臂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被巨大的危机感强行压下。陈建国的神经如同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他全部的意志力,都凝聚在保持外表的平静和怀中图纸筒的安全上。
首到…
列车驶入一个稍大的站点,缓缓停靠。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门被打开,冰冷的空气和嘈杂的人声瞬间涌入。车门玻璃后那个模糊的身影,终于随着上下的人流,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陈建国紧绷的神经并没有放松。他知道,那消失的目光,并不意味着危险解除。它可能只是暂时隐匿,如同毒蛇缩回了草丛。或者,它己经确认了目标,将信息传递了出去。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车窗外站台上昏黄的灯光和匆匆的人影。铅灰色的天空依旧低垂,黎明似乎还很遥远。怀中的图纸筒,冰冷依旧,沉重依旧。
车轮再次启动,“哐当…哐当…”的节奏重新敲打起来。
前路依旧漫长。
蛇口,还在更远的南方。
而黑暗中的眼睛,或许就在下一节车厢。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重生1980工业大亨》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RIA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