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声音:水。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砸向颤抖的大地,砸在帆布帐篷上,发出密集到令人窒息的闷响。风在赤湾的山脊和残破的工地间尖啸着横冲首撞,卷起浑浊的泥水,抽打着一切。帐篷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帆布顶棚被撕扯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整个掀翻、撕碎。
老马带来的命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刚刚苏醒的、尚在剧痛中喘息的心脏上。
“风暴潮最高峰…马上就到!”
“海堤…结构极其脆弱!”
“不惜一切代价!上堤!加固!死守!”
“否则…整个蛇口…都会被淹没!”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铁锈味和死亡的腥咸,砸在孙大炮滚烫的耳膜里。
帐篷内死寂了一瞬。只有汽灯在狂风中疯狂摇曳,将每个人惨白、布满泥污和血渍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呻吟声、咳嗽声都消失了。所有伤员的目光,无论清醒还是模糊,都死死地钉在老马那张写满决绝的脸上,又缓缓移向病床上那个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身影——陈建国。
孙大炮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从老马脸上,移向陈建国深陷的眼窝。那双眼窝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有一片被巨大悲痛和剧痛淬炼过的、深不见底的冰冷死寂。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那只被纱布包裹、冰冷颤抖的手,如同嵌入钢铁般死死攥着他滚烫的手掌。
无声的托付。
比山还重。
孙大炮喉咙里滚动着如同闷雷般的低吼,那低吼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余烬、失去战友的撕心裂肺、以及面对灭顶之灾的狂暴愤怒!他布满泥污血渍的脸膛剧烈抽搐,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如同盘踞的钢龙暴凸而起!
“三车间的!带把的!没死的!跟老子——”
“上堤——!!!”
那声咆哮,如同受伤巨兽最后的、撕裂灵魂的怒吼,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钢铁碰撞的铿锵,猛地炸开!瞬间压过了帐篷外肆虐的风雨!
死寂被彻底撕碎!
“上堤!!”
“妈的!拼了!!”
“扶老子起来!”
“抄家伙!”
回应声在短暂的沉寂后轰然爆发!带着伤痛的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几个伤势较轻、还能勉强支撑的工人,猛地从行军床上挣扎着坐起,扯掉身上碍事的纱布,脸上是同样的扭曲和狠厉。有人踉跄着去抓靠在帐篷柱子上、沾满泥污的撬棍和焊枪。帐篷里瞬间涌动起一股混杂着浓烈血腥味、汗臭和铁锈味的狂暴气息!
“大炮!”老马一把按住孙大炮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肩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巨大的担忧,“你的伤…”
“死不了!”孙大炮猛地甩开老马的手,铜铃大的眼睛几乎瞪出血来!他布满烫伤水泡和泥污的大手,依旧死死攥着陈建国冰冷的手,力道没有半分松懈,仿佛要将自己滚烫的生命力强行灌注进去。他低头,对着陈建国那双冰冷死寂的眼睛,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老陈!给老子挺住!等老子回来!咱们的堤!塌不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松开手!巨大的力量带得陈建国缠满纱布的手臂微微一震,剧痛如同电流般再次窜遍全身。陈建国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追随着那个决绝转身的背影。
孙大炮不再看任何人,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猛地撞开帐篷厚重的防雨帘!冰冷的、裹挟着暴雨和浓烈海腥味的狂风瞬间将他吞没!他赤膊上那一道道新鲜的擦伤、淤青和烫伤的焦痕,在昏黄摇晃的汽灯光影中一闪而逝,随即没入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狂暴之中。
“跟上!!”老马嘶吼着,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几个挣扎起来的工人,抓起能找到的一切工具——撬棍、焊枪、甚至半截钢筋,咬着牙,拖着伤腿,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凶悍,闷头撞进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雨幕!
帐篷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狂暴的世界。但风声、雨声、还有那隐约传来的、在风雨中断续却异常清晰的吼叫,依旧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穿着帆布,扎进每一个留下的人耳中。
陈建国僵硬地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手臂上,被孙大炮巨力攥过的地方,纱布下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混合着电流灼伤的神经性抽搐。但这剧痛,此刻却奇异地被另一种更冰冷、更沉重的东西压制着。
孙大炮走了。
带着他的咆哮,带着他的滚烫,带着他那句“给老子挺住”的嘶吼,冲进了那片足以碾碎钢铁的风暴里。
帐篷里重新被呻吟、压抑的痛呼和风雨的呜咽填满。空气里浓烈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沉甸甸地压下来。汽灯的光晕在剧烈摇晃的帆布顶棚下投下扭曲不安的阴影,如同鬼魅般在惨白的墙壁上爬行。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布满血丝的眼球。视线掠过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掠过渗血的绷带和简陋的夹板,最终落回自己那只被松开的手上。那只手冰冷、僵硬,微微颤抖着,指关节上残留着孙大炮滚烫手掌的泥污和血迹,还有被巨力攥压出的青白印痕。
“…挺…住…”
一个破碎得几乎无法辨认的气音,从他干裂渗血的嘴唇间艰难地挤出。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个冲进风暴的身影,是为了那句“塌不了”的承诺。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浓浓官腔的训斥声,混杂着风雨声,从帐篷外不远处的某个角落隐约传来:
“…胡闹!简首是拿人命填!刚刚经历过那种冲击!结构稳定性根本就是零!还加固?这是赌博!是拿整个工业区的安全在赌博!”
“赵经理!你必须立刻下令撤回!立刻!这是命令!不能由着他们胡来!”
“…郑处长…情况紧急…老马他们…”
“紧急?再紧急也要讲科学!讲程序!这样蛮干,出了事谁负责?!你负得起这个责吗?整个招商局负得起这个责吗?!”
是那个郑处长的声音!冰冷、尖锐,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穿透风雨的屏障,清晰地刺入陈建国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赵家明那带着疲惫和压抑的辩解,被郑处长更高亢、更严厉的训斥粗暴地打断。
陈建国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淬火般的冰冷死寂,骤然翻涌起一丝极其细微、却极其锐利的寒芒!如同淬火钢刀崩裂的刃口!手臂上那道被纱布包裹的狰狞旧疤,仿佛被这冰冷的话语再次激活,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无形电流噬咬的剧痛!比海水更冷,比风暴更沉的无形压力,伴随着这训斥声,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从西面八方汹涌而至,试图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
他猛地绷紧了身体!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喉咙里火烧火燎的铁锈味瞬间上涌!他死死咬住牙关,干裂的嘴唇被咬破,渗出一丝腥甜的血迹,混着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抵抗着那股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和窒息!
挺住!
不是为了听这些!
是为了堤!为了那些冲出去的人!为了孙大炮那句“塌不了”!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帐篷顶棚在狂风中疯狂撕扯的帆布,仿佛要将那厚厚的帆布看穿,看透外面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风暴,看到那条在惊涛骇浪中命悬一线的钢铁堤坝!
外面。
暴雨倾盆,如同天河倒灌。狂风卷起滔天巨浪,狠狠砸向赤湾的海岸线,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能见度不足十米。
赤湾海堤。
这条刚刚经历了台风“艾拉”正面蹂躏、用焊上去的“铁骨头”勉强撑过第一轮冲击的钢铁巨龙,作者“喜欢乌鳞的毒丸”推荐阅读《重生1980工业大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此刻在更加狂暴的风暴潮最高峰面前,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堤身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巨浪的撞击,都带来沉闷如雷的巨响,整个堤坝仿佛都在脚下跳动!海水夹杂着泥沙、碎石和断裂的浮木,如同狂暴的攻城锤,疯狂冲击着堤体!之前焊接加固的部位,在巨大水压的反复冲击下,焊缝处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几处昨天临时用沙袋和木桩堵塞的缺口,泥水正疯狂地喷射出来!
堤坝上,人影晃动,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蝼蚁!
“这边!沙袋!快!填死它!!”老马的嘶吼在风雨中几乎被撕碎。
“焊枪!焊枪顶上来!对准那条缝!快啊!!”一个工人抱着沉重的焊枪,在湿滑的堤面上踉跄着前冲。
“稳…稳住!别被浪卷下去!”
混乱!嘈杂!绝望的气息在冰冷的雨水中弥漫!
就在这时!
一道赤膊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熔炉里冲出的魔神,猛地撞破雨幕,出现在堤坝最危险的一段!正是那根巨大的、暗青色油管焊接的关键位置!虬结的焊缝在风雨中暴露着,如同盘踞的钢龙,此刻正承受着最狂暴的冲击!
孙大炮!
他浑身早己被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汗水浸透!虬结的肌肉上,新鲜的擦伤、淤青和烫伤的焦痕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却更显狰狞!他铜铃大的眼睛在暴雨中瞪得滚圆,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死死盯着那根巨大的油管与堤坝主体连接处——一道在剧烈震动和海水冲击下,正以肉眼可见速度撕裂扩大的、暗红色的裂缝!
浑浊的海水裹挟着泥沙,正从裂缝深处汹涌喷射而出!发出尖锐的嘶鸣!裂缝边缘的钢板在巨大的应力下扭曲变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呻吟!
“操!!”孙大炮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盖过了风浪的嘶吼!他猛地将肩上扛着的一捆沉重钢筋摔在湿滑的堤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焊枪!!给老子!!!”他回头,朝着混乱中的人群发出炸雷般的怒吼!
一个工人抱着沉重的焊枪和线缆,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孙大炮一把夺过焊枪!冰冷的钢铁枪柄瞬间被他的大手攥紧!他看也不看旁边试图帮他固定线缆的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那道喷射着浊流的、致命的裂缝!雨水疯狂地打在他脸上,冲刷着泥污和血迹,却冲不散他眼中那如同熔岩般燃烧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扶稳管子!!!”他朝着身后几个用撬棍死死顶住油管、试图阻止其进一步撕裂的工人狂吼。
他猛地俯身!巨大的身躯在湿滑的堤面上稳如磐石!布满老茧、沾满泥污和烫伤水泡的大手,稳稳地端起沉重的焊枪!另一只手猛地拉下焊帽!
瞬间,世界在他眼前只剩下那一道喷射着死亡浊流的、扭曲狰狞的裂缝!
电弧!
一道刺眼至极的幽蓝色光芒,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猛地在那片狂暴的风雨和滔天巨浪的背景中,悍然亮起!!!
“滋——!!!”
尖锐刺耳、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焊接声,瞬间压倒了风浪的嘶吼!幽蓝的电弧光疯狂地跳跃着,狠狠咬向那道喷射着浊流的暗红色裂缝!灼热的高温瞬间蒸腾起一片白色的水汽!钢铁熔化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海水的腥咸,在暴雨中弥漫开来!
孙大炮整个人如同焊在了堤坝上!巨大的身躯随着堤坝的每一次震动而摇晃,但他端着焊枪的手臂,却稳得如同浇筑在钢铁里的基座!幽蓝的电弧光在他焊帽的深色镜片上疯狂闪烁,映照出他紧咬的牙关和下颌绷紧如铁的线条!雨水顺着他赤膊的脊背和虬结的臂膀汹涌流下,在接触到电弧高温的瞬间嘶嘶作响,蒸腾起白烟!
风,更狂了!卷着冰冷的雨水,狠狠抽打在他身上,试图将他掀翻!
浪,更大了!浑浊的海水裹挟着漂浮的杂物,一次次狠狠砸在他脚下的堤坝上,溅起冲天的水花,冰冷地拍打着他!
手中的焊枪,在巨大的震动和风雨中剧烈颤抖!电弧在湿滑冰冷的钢铁表面跳跃、挣扎,发出不稳定的噼啪爆响!每一次跳跃,都牵扯着裂缝深处汹涌的水压,带来巨大的反冲力!
“顶住——!!!”孙大炮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不是命令,是燃烧生命发出的咆哮!他全身的肌肉都贲张到了极限,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如同盘踞的钢龙根根暴起!脚下湿滑的堤面几乎无法借力,他完全是靠着一股蛮横到极致的意志,用身体硬生生对抗着堤坝的震动、风雨的撕扯和焊枪传来的巨大反冲!
幽蓝的电弧光在风雨中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却倔强地不肯熄灭!每一次电弧重新稳定地咬住裂缝边缘,熔化的钢水如同滚烫的血液,艰难地注入那道狰狞的伤口!
“滋——滋滋——!!”
电弧爆裂的锐响,如同最后的战歌,在滔天的风浪中,撕开一道不屈的口子!
帐篷内。
陈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剧烈摇晃的帆布顶棚,耳边是外面风雨的咆哮和隐约传来的、那如同撕裂灵魂般的、尖锐刺耳的焊接声!
“滋——!!!”
那声音,穿透厚厚的帆布,穿透狂风的嘶吼,穿透冰冷的雨幕,如同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狂暴的力量,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刺入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一瞬间!
电流!狂暴的、如同亿万根烧红钢针瞬间刺穿每一寸血肉、烧灼每一条神经的剧痛!从手臂那道狰狞的旧疤深处轰然爆发!那不是幻觉!是真实的、撕裂灵魂的剧痛!仿佛他正握着那柄焊枪,正承受着那狂暴电弧的反噬!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痛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缠满纱布的身体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剧烈地抽搐起来!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淬火般的冰冷死寂被瞬间点燃!瞳孔深处爆发出骇人的、混杂着巨大痛楚和一种感同身受的狂暴光芒!
他的意识被那尖锐的焊接声狠狠拽走!拽离了这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床,拽进了那片狂暴的风雨之中!他仿佛看到了!看到了孙大炮赤膊的身影在惊涛骇浪中如同礁石般屹立!看到了那柄在风雨中疯狂跳跃、明灭不定的幽蓝焊枪!看到了那滚烫的钢水如同生命的血液,注入那道喷射着死亡浊流的裂缝!
“滋——滋滋——!!”
每一次电弧的爆响,都如同一次重锤,狠狠砸在他自己的灵魂上!手臂上的剧痛随之疯狂攀升!他感觉自己的神经正在被那狂暴的电弧一寸寸烧断!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钢水同时浇灌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之上!
挺住!挺住!!
为了堤!为了那个在风雨中用命去焊的人!
他用尽残存的意志,死死对抗着那席卷而来的、足以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和幻觉!布满老茧、缠着纱布的手,死死抠住了冰冷的床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
“滋——!!!”
又是一声更加狂暴、更加决绝的焊接锐响!穿透风雨,穿透帐篷,如同最后的冲锋号角!
紧接着,一个如同炸雷般的、带着血腥气和钢铁意志的咆哮,在风雨的最高潮中,如同惊雷般滚滚传来,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也砸在陈建国剧痛翻腾的意识深处:
“给老子——”
“焊死了——!!!”
那声音,是孙大炮!是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的、带着钢铁意志和永不屈服的咆哮!
“焊死了——!!!”
帐篷内,死寂再次降临。只有汽灯在狂风中疯狂摇曳,投下光怪陆离的阴影。
陈建国抠住床沿的手,猛地松开了。绷紧如铁的身体瞬间脱力,重重地跌回冰冷的床板。深陷的眼窝里,那狂暴的光芒缓缓熄灭,重新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淬火般的冰冷死寂。但这一次,那片死寂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那声“焊死了”的咆哮,真正地、彻底地凝固了。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闭上。嘴角,那干涸的血沫下,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到极致,却又带着某种东西尘埃落定般的弧度。
焊死了。
那就…焊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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