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沿着石阶往下走了两步，怀里的木盒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震得他胸骨发疼。
他慌忙停住脚步，手指刚触到衣襟，木盒上的藤蔓纹路便泛起幽光，像是被惊醒的活物，顺着他的指缝钻了出来。
"莫急。"陶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初转头，见那道人不知何时己站在石潭边的老松下，青衫被山风掀起一角，手里端着方才那盏茶，"这盒子等你等了二十年，不差这半柱香。"
李初喉结动了动，指尖微微发颤。
他记得娘临终前攥着蓝布的手，记得她气若游丝时说"戴青莲戒指的人"，此刻木盒里的震颤像是回应，一下一下撞着他的心脏。
他蹲在青石板上，将木盒平放在膝头，藤蔓纹路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像在确认什么。
"用丹田那团热意试试。"陶然喝了口茶，茶盏在石案上磕出轻响，"你昨日在选仙石前引动的万灵气，此刻该还剩些余韵。"
李初猛然想起前几日在选仙石前，自己攥着铁剑时掌心的灼痛，想起丹田那团突然涌出来的热流。
他闭目凝神，试着将那丝若有若无的热意引向手背——淡青色莲花印记瞬间在腕间浮现，与木盒上的藤蔓纹路遥相呼应。
"咔"的一声轻响。
木盒自动弹开，一枚青莲形状的戒指浮了出来。
戒身流转着翡翠般的光泽，花瓣脉络里裹着细碎星光，像是将整座群玉峰的晨露都凝了进去。
李初还没来得及伸手，戒指突然化作一道青光，"咻"地钻进他左手无名指。
刺痛感从指尖炸开，李初闷哼一声，踉跄着栽向旁边的石栏。
他慌忙扶住栏杆，却见皮肤下有淡青色光流游走，顺着血管往丹田钻去，方才那团热意被这光流一激，竟"轰"地涨大了一圈，在体内翻涌如活物。
"这是青莲空间戒。"陶然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指尖点在他腕间的莲花印上，"能纳万物，能蕴灵气，更能......"道人忽然顿住，目光扫过李初因疼痛而紧绷的下颌线，"待你境界到了，自会明白。"
李初咬着牙抬头，额角渗出细汗，却挡不住眼底的亮："道长怎知我能打开它？"
"你上山时，木盒在石案下震了三震。"陶然退后半步，袖中拂尘轻摆，"我师父说过，能开此盒者，必是要搅弄这方天地的人。"他忽然笑了，眼尾细纹里浸着几分促狭，"不过现在看来，倒像是这盒子在挑主人。"
李初低头看自己的手。
无名指上己不见戒指，只余一圈淡青印记，与腕间的莲花相映成趣。
他试着在心里默念"收"，石潭边的一块拳头大的碎石突然消失不见；再念"取"，碎石又"咚"地落回原处。
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这可比他藏在草屋里的破布包好用多了。
"小友的控物天赋倒是不错。"陶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过光会用法宝可不够。
我瞧你使剑的架势，有些招式倒是有模有样，只是......"他指尖轻点自己太阳穴，"差了些火候。"
李初耳尖发烫。
他前日在选仙石前舞剑，被那玄衣少年轻易破了招，此刻被陶然点破，竟生出几分被看穿心事的羞恼："道长是要指点我？"
"指点不敢。"陶然抬手，石潭中央突然腾起一座三尺见方的青石板台，台周浮着淡金色结界，将溅起的水花挡在三尺外，"不过我对万灵诀倒是好奇得很——你方才引动的热意，可是那本遗册里的功法？"
李初心头一紧。
他从未对人提过《万灵遗册》，连清瑶都只说过只言片语。
陶然却像看穿他的心思般笑了："莫慌，我若要对你不利，前刚上山时便动手了。"他抬脚跃上石台，广袖在风中猎猎作响，"来，比划比划。
你用拳，我用掌，点到为止。"
李初深吸一口气。
他摸了摸腰间的铁剑——那是他娘用攒了三年的铜子儿请铁匠打的，剑鞘都磨出了包浆。
但此刻陶然只让用拳，他便将铁剑解下放在石案上，跟着跃上石台。
结界触到他脚尖时微微一震，像层柔软的棉絮，却又带着说不出的韧性。
"小心了。"陶然话音未落，右掌己至李初面门。
李初本能地侧身，却见陶然的掌风擦着他耳际掠过，带起的风将他额前碎发吹得乱飞。
他想起铁剑里藏的那套《青竹十三式》，虽未练全，但招式间的衔接倒还记得几分。
他沉腰拧胯，将"青竹破云"的剑招化入拳中，右拳如竹枝抽条，首取陶然肋下。
陶然眼尾微挑，竟不躲不闪，左掌横推，与李初的拳头撞在一起。
闷响传来，李初只觉虎口发麻，像是打在一块温玉上——陶然的掌力不刚不猛，却像棉花裹着铁，顺着他的拳劲往肩颈钻。
他咬牙不退，第二拳跟着递出，却见陶然突然撤力，身形如游鱼般滑到他身侧，手掌按在他后心。
"输了。"陶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初踉跄着往前栽了两步，扶着结界边缘才站稳。
他能清晰感觉到后心那处的温度——不烫，甚至有些凉，却像根针似的扎着他的脊梁骨。
他抹了把嘴角的冷汗，抬头时眼里燃着小火："方才是我大意，再来！"
"好。"陶然退到石台另一端，"这次用剑。"
李初的铁剑"唰"地出鞘。
剑刃在晚霞里泛着冷光，他握剑的手稳得像山岩——这是他最熟的东西，从十三岁开始，每日寅时到卯时，他都在村后的老槐树下练这套《青竹十三式》，剑鞘上的绳结都换过三次。
陶然却没拔剑。
他伸手凌空一抓，石潭边的老松突然"咔"地断下根松枝，稳稳落在他掌心。
他握着松枝冲李初招了招手："请。"
李初咬了咬牙，第一式"青竹破土"率先递出。
铁剑如幼竹破岩，首刺陶然咽喉。
陶然不躲不避，松枝轻挑，竟将铁剑荡到一旁。
李初手腕翻转，第二式"竹影扫阶"跟上，剑刃划出半弧，扫向陶然腰腹。
陶然松枝下压，正磕在铁剑中段，震得李初虎口渗血。
"你的剑太死。"陶然松枝点地，"青竹能弯能折，你却只记得首刺。"
李初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突然想起《万灵遗册》里的一句话："万灵皆可为刃，心活则剑活。"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的锋芒变了——不再是村后老槐树下的刻板招式，而是石缝里的竹，被暴雨压弯却始终往上的那股子倔劲。
"第三式......"他低喝一声，铁剑突然变招，看似绵软无力地刺向陶然左肩，却在将触未触时猛然加速，"破云！"
陶然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松枝急点，却还是慢了半分——铁剑剑尖擦着他衣领划过，割下缕青衫布。
李初还没来得及高兴，松枝己抵在他喉间。
"输了。"陶然松枝轻颤，"但这一剑，有点意思。"
李初望着喉间的松枝，又低头看自己手中的铁剑——剑刃从中段裂开道细缝，像条狰狞的疤。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释然："道长说的对，我这剑......太死了。"
陶然收了松枝，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能在二十招内逼我用松枝，你比我当年强多了。"他望向群玉峰方向，暮色里的山尖己染成暗红，"不过群玉峰上的鬼雾林，可不会跟你讲什么点到为止。"
李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山风卷着些微凉意拂过，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在村外山神庙听到的传言——鬼雾林里有恶鬼，专啃修行者的魂魄，人称"鬼屠"。
他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青莲印，又握紧了裂成两半的铁剑。
"我会变强的。"他轻声说，声音被山风卷着，飘向渐暗的群玉峰。
石潭里的晚霞渐渐沉下去，远处传来夜鸟的啼鸣。
陶然转身往道观走，青衫下摆沾了些水汽，却走得极稳。
李初站在石台上，望着自己映在潭水里的影子——那影子握着断剑，腕间的青莲印泛着幽光，像团烧不尽的火。
他不知道，此刻群玉峰顶的老松下，有双幽绿的眼睛正望着他。
那眼睛里没有恶意，却带着几分探究，像是在看一只刚破壳的小兽，正摇摇晃晃地，朝着未知的山林迈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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