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峰的夜来得极快，李初踩着最后一线天光踏进鬼雾林时，肩头的铁剑裂口里还凝着日间比试留下的汗渍。
他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泛着幽光的青莲印，那是《万灵遗册》认主时留下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发烫，像在替他数着逼近的危险。
雾色比山脚下的传烟更浓，沾在睫毛上便凝成细珠，糊得人睁不开眼。
李初扯下腰间的粗布巾裹住口鼻，布角刚碰到嘴唇便皱起眉——那雾里浸着股腐叶混着血锈的腥气，首往肺管子里钻。
他握紧断剑，剑身裂缝擦过掌心，疼得人清醒些。
"出来吧。"他对着雾里喊，声音撞在不知多远的树身上，荡起几重空响，"我是来取鬼屠项上鬼火的。"
回应他的是枯枝断裂声。
李初猛地转身，断剑横在胸前。
雾气翻涌处，一道青灰色身影正从树后转出——那根本不是人，青灰皮肤下凸起根根白骨，眼眶里燃着两簇幽绿鬼火，指甲足有三寸长，泛着淬毒的幽蓝。
"小娃娃倒有胆。"鬼屠的声音像两块磨盘相蹭，"上回有个御灵境的道士，被我拆了三条胳膊才肯招，说他师父在鬼门里藏了本《天罡印》......"
它咧开嘴，嘴里没有牙齿，只有条分叉的黑舌，"你猜猜，你能撑到第几根骨头？"
李初的后背贴上粗糙的树干。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得像擂鼓。
陶然说鬼屠是开灵境巅峰，可此刻他感觉对面那东西的气息比村后老槐树下的山风还重，压得他膝盖发颤。
但他想起陶然松枝抵在喉间时说的"心活则剑活"，又想起《万灵遗册》里写的"万灵皆可为刃"，手指慢慢松开又攥紧，断剑在掌心刻出红痕。
"试试不就知道了。"他低喝一声，断剑斜挑而上。
第一剑刺向鬼屠咽喉。
鬼屠歪头避开，指甲划过剑身裂缝，火星子噼啪炸响。
李初借势旋身，剑刃扫向鬼屠膝弯——这是他根据村后竹影改的招式，竹枝被风压弯时总爱扫过石缝。
鬼屠踉跄一步，青灰皮肤裂开道血口，里面渗出的不是血，是黑黢黢的鬼尘。
"有点意思。"鬼屠咧开嘴，鬼火突然暴涨三寸，"但也就这点意思了。"
它抬手一抓，李初只觉脖颈一紧，像被无形的手掐住提了起来。
断剑当啷落地，他拼命蹬腿，眼前发黑，却看见鬼屠另一只手正捏着颗珠子——那珠子裹在黑布里，隐约能看见里面翻涌的黑雾，正是山神庙老乞丐说的"鬼尘珠"。
"吞了这珠子，爷爷我能到御灵境。"鬼屠把珠子塞进嘴里，喉结滚动两下，"到时候......"
剧痛从脖颈蔓延到全身。
李初听见自己骨头发出的脆响，左手的青莲印突然烫得灼人，他模模糊糊想起《万灵遗册》里的记载："青莲印者，承万灵之愿，燃不灭之火......"
可他现在连翻书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盯着鬼屠越来越大的脸，心里泛起不甘——他还没去看孟萦儿，还没弄清楚老乞丐为什么送他书，还没让断剑真正"活"过来。
"我不想死。"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我不能死。"
青莲印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
李初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雪地里的青衫人，掌心托着和他一样的青莲印；血雨中的断剑，剑身上刻着"万灵"二字；还有个声音在喊："阿初，你要记得，这天下没有该被碾碎的蝼蚁。"
他的意识突然清明起来。
喉间的力道一松，李初摔在地上，却在落地瞬间翻了个滚，抄起断剑。
他能看见鬼屠身上的破绽——左肋下那道渗鬼尘的伤口，后颈凸起的白骨，还有鬼火里那丝若有若无的慌乱。
"青莲三重波。"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另一个人，"第一波，破妄。"
青光从青莲印里涌出，顺着断剑裂缝爬满剑身。
鬼屠的鬼火突然暗了暗，它尖叫着后退，青灰皮肤开始剥落。
李初握剑的手稳得像山岩，第二波青光漫过剑尖时，他突然明白陶然说的"心活则剑活"是什么意思——剑从来不是死的，死的是人心。
他的剑可以是石缝里的竹，可以是暴雨中的松，甚至可以是此刻燃着青光的断刃。
"第二波，焚心。"
鬼屠的鬼火开始剧烈晃动，它捂着心口后退，黑舌伸得老长："小祖宗饶命！
我就是个看门的，鬼门里的东西和我没关系......"
李初的剑尖停在离鬼屠咽喉三寸处。
他想起村头被狼叼走的小牛，想起孟萦儿被人贩子抓住时的哭喊声，想起陶然说"鬼雾林不会讲点到为止"。
鬼屠的手指突然动了动，他看见那指甲尖闪着寒芒——原来求饶是假的。
"第三波，斩灵。"
断剑刺穿鬼屠咽喉的瞬间，整座鬼雾林的雾气都炸开了。
李初看着鬼屠在青光中化为飞灰，突然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干，断剑当啷落地，他跪在地上，嘴里涌出黑血。
"初哥哥！"
熟悉的声音撞进耳膜。
李初抬头，看见孟萦儿提着一盏羊角灯从雾里跑来，身后跟着个穿青道袍的老者，腰间挂着个铜铃，每走一步都叮铃作响。
"爹，他受伤了！"孟萦儿跪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解他的衣襟，"初哥哥你别怕，我带了伤药......"
"先别碰他。"老者蹲下来，指尖点在李初眉心，凉丝丝的法力涌进来，"他中了鬼毒，又强行催发青莲印，现在得先......"
"鬼门！"李初突然抓住老者的手腕，他刚才在鬼屠化灰时，看见雾深处有座朱红大门，门上刻满鬼面，正缓缓打开，"那门要开了......"
老者的脸色骤变。
他甩开道袍，掌心泛起金光，嘴里念着李初听不懂的咒语。
孟萦儿拽着李初往后退，李初看见老者的影子被金光拉得老长，像道墙挡在鬼门前。
"天罡印，封！"
鬼门发出刺耳的尖啸，朱红门板上的鬼面开始扭曲。
老者的额头渗出冷汗，金光照亮他苍白的脸，李初这才发现他鬓角全白了。
就在鬼门即将完全打开时，一只灰色手掌突然从门缝里伸出来，指甲比鬼屠的还长，指尖滴着黑血。
"退！"老者大喝一声，金光暴涨。
那只手被压回门里，鬼门"砰"地关上，震得整座山都在晃。
李初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他躺在热烘烘的土炕上，头顶的房梁结着蛛网。
窗外传来老丈的声音："这娃娃命大，鬼雾林的鬼屠都没要了他的命......哎，要说最近怪事可真多，村东头老李家的牛昨儿夜里突然跳河了，说是看见河里有红盖头......"
孟萦儿的声音轻轻打断他："爷爷您别说了，初哥哥刚醒。"
李初摸了摸枕边的断剑，又碰着个温热的布包——里面是颗珠子，还带着鬼屠的余温。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听见远处河水哗哗作响，突然想起老丈说的"红盖头"，心里泛起股说不出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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